苏芙接过灯笼的时候顺便看了眼他的袖子,他的袖口用黑色的漆皮护腕绑了起来,护腕上缠着金线,金线上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夜明珠做装饰,夜明珠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柔的光芒,虽不如火光,但能轻易地照亮手边的事物。
好家伙,柔光手电筒啊,就这样安在护腕上,崆峒派真是财大气粗。
谭静柏顺着苏芙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护腕上的夜明珠,他以为苏芙想要,就上手去解护腕,一边解扣子一边道:“我这衣服是之前专门为夜行做的,就装了夜明珠。我疏忽了,该给你也准备一对。”
苏芙忙按下他的手:“我提灯笼就好了,你在前面打头阵,你最需要这玩意儿。”
“也好,待拿了东西回来,我把夜明珠送你玩。”
苏芙摆摆手:“不用,我也有,和你这个差不多,这样的东西,我有十九颗……”
说着说着苏芙止住了话头,她咬了咬下唇,一想起那些夜明珠是谁送的,她就恨不得打自己的嘴。
谭静柏一向粗枝大叶,他听不出来苏芙话说了半截,两人提着灯笼,拜别了白鹤仙人,进了后山。
爬山的时候苏芙往后望了一眼,明月塔上,归夜灯依旧静静地燃烧着,火光照亮了那一片天。
“我们回来时应当是丑时,今夜无月无星,也不用怕迷失方向,远远看见归夜灯了,照着那边走就行了。”谭静柏回头道。
苏芙应了一声,跟着谭静柏往前走。
越往凤凰坪走,头上的树枝越是繁复,交错的枝梢伸展开来,织成泛着墨绿光泽的黑色穹门,往上看去,分不清夜幕和树枝,苦涩的树汁味道弥漫了整个小道。
谭静柏压低声音道:“小心脚下,跟着我走。”
苏芙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恨不得踩着谭静柏的脚印走,她越是往里走,就越是觉得胸口闷闷的,好像面前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直接压在了她的胸前。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按照谭静柏的说法,往前拐个弯,再往下走,就到了凤凰坪,苏芙听得连连点头,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这压抑的环境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四周静悄悄的,连虫鸟的叫声都没有,耳边只有他们踩断地上树枝的声音,苏芙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拉住谭静柏的后腰带,谭静柏感觉到腰上一紧,他回头看了苏芙一眼,安慰了一声。
苏芙低着头,不看前面,只注意着自己的脚下,拐过一个弯后,她余光中忽然有什么发光的东西一闪而过,苏芙下意识地追寻那抹光亮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苏芙心中一紧,不敢细想,有谭静柏在,她必定会安稳无恙。
“师兄,咱们快点走吧。”苏芙扯了扯谭静柏的腰带。
谭静柏应了一声,加快了脚步,苏芙随即走快了些,路上毕竟枯叶树枝很多,小路上还有藤蔓拦路,苏芙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直挺挺地往一边倒去。
谭静柏只觉腰带被人大力一扯,差点把腰带扯下来,他一回头,就看到苏芙骨碌碌地滚进了草丛,他疾步上前,终究是慢了一点,草丛那儿是个陡坡,苏芙跟个轮子一样一下子就不见了踪迹。
谭静柏心里大叫不好,当事人苏芙更是眼泪都要下来了,她想起原身的结局,就是失足落下山崖,尸骨无存,她原以为自己早就拔旗成功了,没想到还有这一手在后面等着她。
这个原著的强制性是有多可怕啊,非要她滚下山崖死掉吗?她都这么努力避开死亡结局了,没想到还是落得和原身一样的下场。
苏芙滚着滚着,撞上了一块石头,她脑袋撞得生疼,差点吐出血来,她耳边一阵嗡鸣,眼前天旋地转,最后一片漆黑,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苏芙悲催地想着,她要是死了,一定去地府告这个原作者,太不是人了。
苏芙再醒来时,身处的并非是昏迷前的山林,她睁着眼,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眨巴眨巴眼睛,揉着脑袋,缓缓地从地上坐起来。
她环顾四周,衣服还是自己的衣服,这环境却不是她昏迷前的环境。
这是个大院子,或者说是个天井,占地约有半亩地,很远的地方才有琉璃瓦红柱子的长廊,苏芙看了眼脚下,是汉白玉的砖石,已经被磨得包浆,砖石上面细细地雕刻着花纹,看浮雕的样子,应当是蟠龙一类的神物。
长廊的屋檐下每隔着一尺,就会悬挂一个挂着红色流苏的铁马,风吹过时,几十个铁马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奏响无名的乐章。
她从来没见到过这里,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这难道就是地府吗?
苏芙抬头望了望,她可没听说过地府都有蓝天白云的。
苏芙走近长廊,原来长廊的红漆柱子上也画有繁复的花纹,只不过用金红色的颜料画得极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里就像是传说中的皇宫一样,每一处都富丽堂皇,又庄严肃穆,贝阙珠宫中寂寥无声,静默像是一只巨大的怪兽,盘踞在宫殿之中,吃掉所有的人声。
苏芙不敢轻举妄动,她本是个无神论者,但穿书之后,她相信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也可能是她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也说不定。
就是不知道谭静柏如何了,还有在北疆等着她带药回去的苏玟,以及那个……她不太愿意想起的人。
苏芙挠了挠脑袋,正打算放声喊一句,从长廊上走来了一列宫女,这些宫女穿着藕荷色的齐胸襦裙,鹅黄色的宫绦垂着,和杜若色的披帛相映生辉。
宫女手上都端着金荷叶样式的盘子,上面摆满了奇珍异宝,为首的宫女的盘子上放着一斛珍珠,那珍珠色泽圆润,和苏芙头上那珍珠木簪的珍珠成色还要优质一些。
苏芙出声喊道:“几位姊姊留步!”
苏芙只觉声音已经够大了,可是那些宫女跟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着,苏芙破罐子破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站到一个宫女身边,又唤了一声。
那宫女依旧没有应答,好像她根本就看不到苏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跟着前面的宫女继续往前走着。
苏芙察觉到不对劲,她心一横,插.入队伍中,拦在几个宫女面前,那些宫女依旧没有理她,居然直接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苏芙吓得一个哆嗦,她猛地回头,那列宫女走远了,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宫女远去的背影,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第115章幻境
再这样待下去也不是办法,苏芙干脆在走廊上绕了起来,这地方委实奇怪,明明可以触摸到死物,却又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铁马上的流苏虽动着,却总觉得这都是静止的。
苏芙走着走着,脚下一顿,难不成这里就是师父嘴里的幻境?她是误入老祖宗的阵法了?
她琢磨起来,若这幻境是直接将她的精神拉进来了,而她人还是一动不动地沉睡着,那在这里应当是可以随意行走的,不过需要考虑的是,在这里受到伤害了,是会从幻境中醒过来,还是会直接脑死亡。
若是她是眼睛被蒙蔽了,那这样走下去,难免不会被骗着落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亦或是遇到什么财狼虎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呢,就已经被吃掉了。
苏芙伸手拍了拍柱子,柱子很结实,表面上的花纹有些糙手,不像是虚幻的,她又踮起脚去够那铁马,流苏从她的指尖滑过,带着点冰凉。
这不是眼睛被蒙骗了。
苏芙回过身,叉着腰想了想,还是打算继续走,之前那些宫女应当是幻境中的人物,生得倒是……
苏芙一愣,那些宫女长什么模样来着?
她记性虽说不上过目不忘,但也不是连人的脸都记不住的破记性,可是那宫女走了连一刻的功夫都没有,她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苏芙正思索着,又有一队侍卫过来,苏芙让都没让,那些侍卫又是从她身体中穿了过去,这次苏芙仔细地看清楚了他们的脸,像是要把他们每个人的面庞刻进骨子里一样,可是等那些侍卫走了,苏芙再一回想,又是不记得那些人生得什么模样。
还真是见了鬼了。
苏芙顺着长廊漫无目的地走着,长廊尽头是间极为雄伟华贵的宫殿,宫殿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金光粼粼,泛着油一样的光彩,宫殿高大巍峨,碧瓦朱檐,每一扇窗户上都雕刻着精致的图案,有仙鹤芙蕖,亦有蟠龙祥云,宫门洞开,绣花的帘子上绑着七彩的穗子,穗子上挂着两枚铜铃铛,有人进出时,这铃铛就会发出轻轻的响声。
苏芙站在门外屏气凝神地听了一会儿,宫殿里面静悄悄的,她掀起帘子走进去,铜铃铛发出轻微的响声,苏芙也没怕被人发现,她大步走入宫殿,被宫中的摆设震了片刻。
这宫中分为一个主殿,两个侧殿,屋中藻井上画着珐琅五彩图腾,主要是孔雀雄狮等珍禽异兽,又有祥云奇花异草在四周陪衬,顺着藻井看下来,檀香木雕刻的木质屏风横在正中央,绕过屏风后,里侧是一面墙的珍宝木架,木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正中央甚至摆了一座半人高的西洋钟。
苏芙在大殿里绕了一圈,往侧殿走去,她刚进门,就瞧见侧殿的花窗边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伏在岸上,奋笔疾书。
原来这里是有人的。
有人苏芙也不怕,她凑过去,看这小娃娃在写什么。
小娃娃看起来不过七岁的模样,笔倒是拿得端正,他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着,字迹比苏芙都要漂亮不少,这孩子小小的,却带着老气横秋的气质,看得苏芙不由得笑了起来。
苏芙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这小男孩忽然把头抬起来,转头看了苏芙一眼,苏芙一惊,以为这孩子看得到他。
她嗫嚅一下,正要说话,这小孩子又把头低了下去,继续写着。
苏芙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后怕,这孩子能住在这样的宫殿里,肯定非富即贵,是个皇子王爷也说不定,她看着这孩子的衣料,是淡青色的丝绸,上面用银线绣着暗纹,衣摆上绣着一朵朵玉兰花,不显得女气,反而有种清隽脱俗的感觉。
这料子上应当是蜀绣,布料像是早些年在宫中很流行的雀金裘,苏芙在王夫人衣柜里看见过一件,还是王夫人当姑娘的时候,宫中宴席,老太后赏赐的,如今市面上都见不到了。
当年这雀金裘也是珍贵之物,这孩子肯定是个皇子。
再说了,这孩子生得这样好看,怎么可能是个寻常人。
苏芙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挑了挑眉,好生奇怪,她居然记得这孩子的样貌。
想来这孩子是这幻境里的一个重要人物了。
苏芙坐在孩子身边的小凳子上,她一边揉着腿,一边看着这孩子,男孩皮肤白皙,在阳光的照射下几乎透明,他的侧脸轮廓相当好看,脸虽还带着婴儿肥,但是已经能看出一些俊秀的雏形,再过几年,等张开了,肯定是个迷倒万千少女的翩翩公子。
苏芙反正无聊,这孩子的眼睫毛又密又黑,跟个小扇子似的,那睫毛投下的阴影又像是小小的银杏叶子,她忽地想起来以前和朋友调侃,说见了那个睫毛好看的,就想在那人的睫毛上荡秋千。
不过这小孩子看起来有些眼熟,像极了某个人,苏芙一时间还想不起来是哪个。
门帘被掀起,铃声叮叮当当,苏芙比这小孩先一步看向门外,门外进来个一身华服的女子,女子头戴烧蓝钿子,发中有凤凰九尾步摇,她行起来姿态端庄,贵气十足。
苏芙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果不出她所料,她根本记不住这个女人的脸。
怎么她就能记住这小娃娃的脸呢?
华服女子走到小孩子身边,柔声唤了一声:“青黛。”
苏芙浑身一抖,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像是一记重拳般捶在她心上,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带翻了凳子,凳子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却没人听到这不小的动静。
青黛?青黛!
这不是君玥用来骗她的名字吗?
苏芙压着心头的惊异又去细细看了这小孩子几眼,是了,她方才还觉着这孩子眼熟,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这孩子可不就是和君玥相似吗?
君玥往下减十几岁,差不多就是这个模样了。
这幻境里怎么会有君玥?她现在是在十几年前的皇宫!
青黛放下笔,起身向女子施了一礼,奶声奶气道:“儿臣见过母后。”
胡皇后笑着把青黛拉起来,虚虚地拢在怀里,轻声道:“好几日不见了,和母后生分了?往日里见了母后,你都是冲进我怀里,亲热地叫我娘的,今日却是这般规矩。”
青黛靠在胡皇后怀里,小小的身板僵了片刻,缓缓地柔顺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母亲身上的香味,很快就站直了身子。
他一板一眼道:“太傅说了,礼不可废,儿臣是晚辈,是母后的亲生子,亦是当朝嫡子,更是要注意礼仪举止,要做榜样。”
胡皇后哑然,她察觉到青黛的疏离,伸手拍了拍青黛的肩膀,无奈地笑道:“好孩子,辛苦你了,太傅说的也有道理,是母后太随意了。”
胡皇后脸上的失落毫不掩饰,她本就性子纯良,在家时是唯一的女儿,从小便是二老的掌上明珠,打出生起就没有被后院的腌臜事污染过,跟朵莲花般纯洁懵懂,藏不住一点儿情绪。
出嫁后她和皇帝又是年少夫妻,自未登基时夫妻关系就十分和睦,登基后,皇帝无奈收了几位嫔妃,但最宠爱的还是这位发妻。
故此在这深宫后院里,最良善无害没有心计的,倒是这位后宫之主了。
青黛眼中有愧疚一闪而过,随即他扶住胡皇后的手腕道:“母后可有用膳食?儿臣陪您吧。”
gu903();胡皇后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她拉着青黛往外走,不时低头看他一眼,生怕拉疼了青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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