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走,你离开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徐懿狠下心来,她垂着眼睛,无视苏梓翼能把人灼伤的目光。
苏梓翼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左移一步,将徐懿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太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勾起猩红的嘴唇,把暖炉往鸢尾手中一塞,冷笑了一声:“好一对苦命鸳鸯啊,对皇室不忠的女人,也没必要留着了,对吧?”
太后早就憋着一股气,这段时日她节节败退,最好用的五皇子也死了,之前留着徐懿是为了徐家的商号,如今她已显颓势,死都要带几条人命下去,不然怎么能配得上她的身份呢?
“放箭!”太后冷冷道。
徐懿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踮起脚,从苏梓翼肩膀处露出一个头来,大喊道:“太后娘娘!苏盟主只是一时糊涂,您千万别……”
她话音未落,羽箭如暴雨一样从天上落下来,苏梓翼把徐懿推到身后,抽刀打落羽箭,他刀法极快,在夜色中亮起一片雪白的光,可是终究是杯水车薪,羽箭实在是太多了,他一个人也许能逃走,可是他身后是徐懿,他根本就不敢动。
一支羽箭没入苏梓翼的右臂,血瞬间就流了下来,徐懿发出一声惊叫,苏梓翼压低声音道:“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你躲好!头抵在我的背上,怕就闭上眼睛!”
苏梓翼宽阔的肩膀为徐懿挡下了羽箭,徐懿躲在苏梓翼背后,不敢抬头,她的额头死死抵着苏梓翼的后背,徐懿紧紧地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嗓子里发出困兽般撕裂的哭腔。
她从小娇生惯养,围猎都不曾去看过,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架势,她本就身体弱,现在差点昏过去,她强撑着咬牙保持镇定,不想再给苏梓翼添麻烦。
“今余,苏梓翼!”
一道女声如同惊雷,划破了混沌,落到徐懿耳朵里,她刹那睁开眼睛,仿佛盘古开天辟地一样,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苏芙一袭黑甲,带着一百个玄甲骑兵从宫门处冲了进来,她刚纵马闯入,就见到漫天的箭雨倾泻而下,苏芙快速叫骑兵前去阻止禁卫军,这些骑兵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手,学的都是杀人的技巧招式,各个都能以一敌十,制服多是富贵子弟出身的禁卫军只是小菜一碟。
太后从步辇上唰地一下站起来,玄甲骑兵从她身边掠过,没有去攻击她,可是她没有半分轻松,她看着苏芙翻身下马,向她走来,苏芙一身黑甲,面容冷冽,仿佛武神降临,浑身都弥漫着血腥味道。
太后不由得后退几步,她慌乱地挥手乱抓,高声道:“来人啊!护驾!护驾!”
四周一片兵刃交接之声,她的声音瞬间就淹没在喧哗之中,苏芙冷笑道:“还护驾,你以为自己是皇帝吗?”
太后一个站立不稳,从步辇上摔下来,鸢尾见事态不妙,忙去扶住太后,太后钳住她的胳膊,长长的指甲陷进了她的肉里,疼得她龇牙咧嘴。
“王妃娘娘,这是太后,你这是对太后不尊!”鸢尾忍着痛痛斥道。
苏芙没理会她,从腰间抽出开山斧,直直向太后砍过去,太后一把将鸢尾推上前去,鸢尾来不及惊呼,就被苏芙一斧子砍中了胸口,她瞪大了眼睛,嘴角流下血来,她手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胸口,触及到一片温热,她双眼含泪,回望了太后一眼,缓缓地闭上眼睛,倒在地上。
苏芙笑了笑,提着淌着血的斧子,一脚踏上太后的胸口,把人踩在地上:“您一点都不犹豫,就推了她给你挡刀,好歹是你最忠心的贴身侍女,你倒是不心疼?”
太后养尊处优,苏芙力气又大,她在苏芙脚下动弹不得,她痛骂道:“反正也是一个卑贱的奴婢罢了,能做哀家的替死鬼是她的荣幸!你要杀了哀家就杀吧,哀家告诉你,你若是杀了哀家,丞相可不会放过你!”
苏芙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丞相?我来时秦王军提前入京,丞相与你狼狈为奸,秦王殿下怕他作妖,把他一家都杀了,现在他的头颅就悬挂在城楼上呢,我带您去看看?”
太后颤抖如筛糠,面上血色尽失,她咬咬牙,闭上眼睛:“终归是哀家败落,你给个痛快吧!”
“不,我不会杀你。”苏芙慢悠悠道,太后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因为劫后余生而欣喜,就听到苏芙继续道:“我会砍掉你的四肢,将你装在瓦罐里,在太和门旁边搭建一座茅草屋子,给你开个能看到大殿的窗,让你每日都能看到胡皇后幼子坐于龙椅之上,四海为臣,万朝来拜。”
“那是哀家的儿子!哀家是他亲生母亲!什么胡皇后?”太后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你要这样对哀家,我儿子第一个就不同意,你这个贱人!”
苏芙弯下腰,眸子里映着满地的鲜血:“你不能骗得自己都相信了啊。再说了,幼帝很听嫂嫂的话的,我的话就是他的金玉良言。”
“你胡说!”太后疯狂地嘶吼。
苏芙手腕一翻,砍下了太后的一只手臂,太后哀嚎起来,苏芙收回脚,向太后点了点头,和蔼道:“我先收个订金。”
“看好她。”苏芙转头对身边的士兵道。
玄甲骑士已经将禁卫军全部解决了,他们排成两列,苏芙从两队队伍间走过,骑士纷纷向她行礼,徐懿跪坐在地上,苏梓翼在她怀里,地上有一大滩的鲜血。
苏芙扫了一眼苏梓翼,他身上没一处好的,胸膛上插着十来根羽箭,四肢更不必说,远远看去,苏梓翼就跟一只刺猬一样。
徐懿面无表情,苏梓翼身上的伤口实在是太多了,她都不知道去堵哪一个,她呆愣在那里,抱着苏梓翼,两眼放空出着神。
苏芙在她面前蹲下来,伸手去探苏梓翼的鼻息,苏芙手一顿,眼帘微垂,把手收了回来,看着徐懿。
“他死了。”徐懿先开口道。
“节哀。”苏芙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徐懿弯唇笑了笑,发狠道:“他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他吗?不可能!是他害死了我父亲,他还要害死我!我入宫的时候他没有来追回我,现在假惺惺地救我,他想就这样一笔勾销吗?不可能!想也不要想!”
苏芙叹了一口气,她摸了摸徐懿的头发,柔声问道:“今余啊,他闭上眼睛之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没有。”徐懿毫不犹豫道,“他很快就断了气,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苏芙站起来,向徐懿伸出手,疲惫道:“走吧,这里不宜久留,你哥哥在外面等你,你该回家了。”
徐懿一动也不动,她垂下眼看着苏梓翼,苏梓翼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着,一动也不动,许久许久,她才低低应了一声。
徐懿走在苏芙身后,走着走着,她的眼泪迎着风流了下来。
苏梓翼在她怀里咽气之前,一直看着她,苏梓翼的嘴唇动了动,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脸,但由于失血过多,他一点力气都没有。
苏梓翼气若游丝道:“你会当皇后吗?”
徐懿压抑着哭腔:“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苏梓翼微微笑了,他很少笑,所以几乎没人知道他笑的时候,右边会有一个酒窝。
“当皇后很好,很适合你。”
徐懿愣在原地,她哭笑不得,正要再问,苏梓翼已经闭上了眼睛,最后一刻,他没有选择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姑娘离开,而是合上双眼,在黑暗里独自离去。
月光如水,清亮又微寒,宫阙中灯火通明,汉白玉石砖上满是鲜血,从远处吹过来的风里面夹杂着很多气味和声音,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渊国顺帝五年夏,太后乱政,朝野混乱,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秦王军以清君侧之名,领兵攻入京都,救顺帝,杀太后,尘埃落定,顺帝改年号为泰祥,秦王拒封,转而封世子烨为护国公,封逍遥王玥为摄政王,辅佐朝政,特封摄政王妃正一品诰命,封号福康,享亲王礼,同年十月,立徐氏为后,至此国泰民安,河清海晏。
泰祥十年,夏,摄政王府。
苏芙把扇子往桌子上一扔,双手环抱,冷冰冰地看着跪在门口的男孩,男孩一身锦衣,生得粉雕玉琢,一双杏仁眼顾盼生辉,任由心肠再狠毒的人看了,也会心软。
但苏芙不同于凡人,她对这男孩一向心如寒冰,狠得君玥看了都眼皮子直跳。
“长本事了啊,君伉,小小年纪就知道夜不归宿翻墙回家,怎么的,摄政王府留不住你这尊大佛啊?你这是出去找自己亲生母亲了?”苏芙直冷笑。
君伉知道顶嘴只会让苏芙更加生气,他很没骨气地一低头:“对不起,娘,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罚我吧。”
“你错什么了?你怎么会犯错?我怎么敢罚你?嗯?”苏芙气得笑出声来,她知道君伉是去了西市,看中了新鲜玩意儿,错过了门禁时间,不敢回家,昨晚在苏玟那里睡的,没有做坏事,可这小兔崽子硬是不许苏玟送信过来,害得她担心了一晚上,把君玥胳膊上都掐青了好几块。
君玥刚下朝,就听下人来报媳妇在训斥儿子,朝服都没来得及脱就匆匆赶到了苏芙院子里,他门都没跨过,苏芙头也不抬道:“进来做什么?谁叫你进来的?到外面站着!”
君玥满含歉意地看了儿子一眼,止步于门槛,站在院子外面。
院子里苏芙继续训着君伉:“不是和你说了吗?不管做了什么事情,只要是不回来,都要和家里说一声,你这是干什么?装死?你躲得过初一,你躲得过十五吗?还有没有规矩了?嗯?昨晚我和你阿爷担心死了,你就一点都不知道关心一下我们?你可有为我们考虑过?生个这样的儿子有什么用?我还不如生块叉烧。”
苏芙骂完一抬头,看到院子外的君玥,火气又上来了,她指着君玥鼻子骂道:“你儿子!随谁啊?谁教成这样的?”
君玥忙点头道:“随我,我教的,夫人别气,小心气坏身子。”
天知道君伉这性子,和苏芙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苏芙气得脑袋疼,她挥了挥手,不耐烦道:“把你儿子带走,见了就心烦。”
君玥如得大赦,牵着儿子就跑,走到花园一角,君玥蹲下来,揉了揉君伉的膝盖,又捏了一把君伉的脸,柔声道:“我们淼淼看什么看得忘记回家了?阿娘说的对,你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就消失一晚上啊,她虽然语气不好,但她是担心你,淼淼不要怪阿娘好不好?阿爷昨天晚上也担心得睡不着觉啊,阿爷也想向淼淼发脾气呢。”
君伉低下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琉璃的小老鼠,老鼠做得憨态可掬,栩栩如生,一双眼睛是用黑珍珠做的,泛着柔润的光泽。
“阿娘生日到了,我拿着攒的压岁钱,去西市买的,她不是属鼠嘛,我就买了这个,”说完,君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拍了拍君玥的肩膀,“你放心啦,阿娘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还不知道吗?阿爷你多虑了,不过阿娘的教训我有听的,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君玥感动地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他一把抱住君伉:“我们淼淼真是个好孩子,阿娘肯定开心的,哎呦,我儿子简直是天才啊天才,又这么贴心,阿爷阿娘上辈子是拯救了一个国家才能有淼淼这么好的儿子。”
君伉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伸出小手摸了摸君玥的脸,奶声奶气道:“阿爷,那阿娘中午还会不会要我和她一起吃饭啊?我好怕她一生气,不许我和她一起吃饭了。”
“我们淼淼说什么话呢,阿娘怎么会不要淼淼一起吃饭呢?走,我们去厨房看看,做了什么好吃的,等下淼淼帮忙端菜好不好?阿爷也帮你的忙,阿娘看到淼淼这么懂事,一定感动得不得了哦。”
君伉软糯地应了一声,迈开小短腿就拉着君玥往厨房那边走。
入夜,苏芙坐在梳妆台前梳发,君玥坐在他身边,看了一眼妆匣,他从里面拿出一支珍珠木簪,木簪已经很旧了,一看就是被人精心保养着,虽然旧,但是很干净,也没有破损的位置。
君玥偷偷笑起来,苏芙看着镜子道:“做什么?笑成这样。”
“啊,我想起了高兴的事。”君玥一只手支在梳妆台上,他静静地看着苏芙梳发。
“你说的那件事怎么样了?”苏芙放下梳子。
“哪件?”君玥刚问出口,又很快明白苏芙的意思,“我已经上了折子,哎哟喂,陛下哭得真可怜,非拉着我不许离开,多大的人了,还跟一个小孩子一样,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非叫我答应每年都回来两次,好说歹说才盖上了玉玺。”
君玥观察着苏芙的脸色:“离开京都,你能适应吗?苦天城毕竟不像京都这样方便。”
苏芙摆摆手:“我没事,比起摄政王妃,我更喜欢逍遥王妃这个名号。”
“不管我怎么变,你都是福康王妃好吗?”
苏芙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往床榻走去,君玥跟在她身后,苏芙弯下腰去铺被子,君玥在一边帮忙,他看着苏芙的侧脸,心中一暖,脱口而出一句:“谢谢你。”
苏芙骗过同样,好笑地看着他:“谢我什么?”
“全部。”君玥认真地看着她。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谢谢你与我成亲,谢谢你这么多年的陪伴,谢谢你的全部,你的一切。
他曾经在悔恨中死去,又在仇恨中醒来,他毒辣阴沉,心思狠毒,不近人情,又别扭至极。
可是这样的人,遇到了能并肩前行的光,这道光把他从泥泞里拖出来,融化了他心中的万里冰原,洗净了他身上的泥土,恢复了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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