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想活下去啊,可是活着太痛苦。
他也想跳下去啊,可是他也有舍不得。
“我不敢。”林见樊与死神对话。
“没关系的,跳下来,一切都解决了,不会疼的,你不是想解决吗?想好的话就过来和我一起吧。我知道你多想有个人可以帮帮你,可是没有人,你伸手触及的都是黑暗。你还要继续在这样的世界中生存下去吗?”
“是啊,还要再活下去吗?”林见樊望着楼下问。
林见樊看向楼下猛地回过头,他听到了果果的叫声,他听到果果在叫喊。
是在劝我不要吗?果果?
枯竭的眼泪再次滑落,以雨滴的速度滑落到楼下。
果果在叫他。
“我今天还没喝酸奶。”林见樊自言自语。
他最喜欢喝的就是酸奶。
我还没有喝酸奶,我要去小卖部买酸奶。
他就这样在天台挣扎一番后跑向小卖部,喝着酸奶走回教室。
他和班主任吵架的事不一会功夫在年级疯传,一走进班上还有人朝他吹口哨。
林见樊拿着酸奶视而不见地坐回自己位置,还没坐下先发现自己的课桌上被人用红笔写着一个大大的贱字。
林见樊视而不见,他买了许多酸奶,放在被他们用红笔写着贱字的课桌上,一瓶接一瓶地喝。
同学的起哄声和笑声中,他喝下三四盒酸奶。冰冷粘稠的酸奶从喉咙划过,压制住他的内心。
他发了疯一样喝酸奶,朱胜泉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不起哄也不大笑,坐在位置上像融入围观的人群。
林见樊含着酸奶吸管轻笑一声,班上嘲笑他的人见他不害怕反倒还轻笑,走过去扔掉他桌上的酸奶,酸奶盒掉落一地。
林见樊像是没看见,一点反应也没有地捡起地上一瓶酸奶继续喝。
“你他妈!”那人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提到教室中央的一张桌上,班主任在这时进入教室。
“你们在干嘛!反了天了!”
那人松开林见樊,林见樊一个没站稳倒下去,撞到朱胜泉的桌椅。
朱胜泉的书包掉落出来,夹在书中的照片露出一角。看过这张照片的人都知道,这是林见樊女装的照片。
这是朱胜泉最满意的一张,他只带这一张来学校,不敢多带,怕被人发现,其余的留在家里藏着。
只看到一角,林见樊就已经觉得自己刚喝下去的酸奶在胃里回转。
他看向朱胜泉,朱胜泉却心虚地移开视线。
林见樊再次轻笑一声,他走到教室窗边,他只想回家,他只想回家看看果果,哪怕是果果的尸体。
教室门外有许多围观的人,门口被堵住,他唯一的出路是身后的窗户。
他朝窗外看一眼,楼不高,三楼而已,高一本该在顶楼的,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在三楼。
林见樊打开窗。窗外一阵风吹来,吹起少年的头发和衬衫,带着要下雨的暑气,他似被这风迷惑,回头环望,都是嘲笑的丑恶嘴脸。
他突然爬上窗台,这一个动作吓得班主任连忙大喊:“林见樊你要干嘛,给我下来,这可不是好玩的!快给我下来!”
旁边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同学还笑:“想跳楼啊,有这个胆量吗?这里也不高,就两三楼而已,要跳去楼顶跳啊。”
窗外有大风,屋内有恶魔。他踩在窗棂边,春夏交接的风吹扬着他的发。
恶魔还在吼叫,他想吹吹风,所以打开窗跳了下去。
如鸟儿腾飞,如风筝坠落。
他不是以逃跑的姿势跳下去的,他背部着地,是想去见果果的姿势,希望到天堂去和果果说悄悄话。
林见樊消失在窗口,班上一阵慌乱惊呼。
身体没有想象中砸在水泥地上撞击的疼痛,他落进教学楼边的矮木丛里。
低矮树丛的枝桠划破他的皮肤,刺进他的血肉,鲜血的红滴进身下的一片绿,林见樊躺在那片红与绿中。四肢百骸的疼痛,残存的意识里,他看到窗边探出无数颗惊慌的脑袋以及乌云密布压抑的天空,脸颊逐渐湿润。
这场沉闷已久的雨终究还是落下了。
第123章
在医院接受治疗,林见樊醒来时看到母亲关切又心疼的脸,憔悴又疲累。
他第一次被母亲紧紧抱住,母亲的眼泪晕湿他的病号服。
幸好楼不高没有生命危险,但和林见樊交谈后林妈发现林见樊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因为林见樊沉默寡言,一点都不像以前活泼开朗的样子。他不笑,问他问题回答也有些迟钝。
一开始林妈还以为是摔着脑子,可医生说绝对没有这回事。
心理医生和林见樊聊了许久,林妈在外边焦急地等待着。
心理医生和林妈说:“我问你儿子问题时,他回答过我一句话。”
“是什么?”林妈问。
“他说这世界哪有什么自杀。”
这世界哪有什么自杀,只是被世界所杀害而已。
林见樊小声又默默地说出这句话。心理医生和林妈说:“见樊其实很懂事,但内心也很脆弱。从他的回答中能清晰感觉到,他总是一个人,他以前是寄宿学校,又被欺负,他很孤独。”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林妈问。
心理医生看出林妈是个不怎么带孩子的人:“这就是看你们的了,我只是个心理医生,刚接触你家孩子,也刚接触你。”
林妈下决心辞掉林见樊出事以来一直犹豫不决要不要辞掉的工作,她决定回家陪见樊,陪见樊一起讨回公道。
一个母亲的愤怒不可小觑,林妈辞掉工作后努力学习相关法律知识,一边照顾林见樊一边还得瞒着林见樊的奶奶,说见樊只是不小心摔着了。
奶奶腿脚不好,却坚持要来看他。老人家对孩子的喜爱是不停的,什么好的都想留给他。
奶奶一来又是剥香蕉又是削苹果的,林见樊吃不下也得吃。
奶奶是个有趣的老太太,她削着苹果皮对林见樊说:“我这么大年纪给你削水果皮,本来应该你给我削的,看在你生病的份上。”
这是一个狗狗吃不吃果子都得争的老太太。
林见樊笑起来,林妈在病房陪着他这么久,第一次见他笑。
林妈抹着眼泪借口说上厕所跑到厕所用纸巾擦眼泪。
给老公打个电话,林爸安慰:“我马上就回来了,机票已经定好了,这边都已经成功了。”
“儿子重要还是你的工作重要?!”林妈哭着问。
“我这不都定好机票了嘛,马上就回来了,项目都到最后了,我不能走啊,这也不能怪我啊。”
林爸不能脱身,心里也是万分焦急。林妈也懂,可是一哭起来控制不住情绪。一下担子全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好不容易看到自己儿子笑一下。
林妈控制不住地对林爸说:“你给我快回来,你再不回来儿子跟谁姓我不知道,反正不跟你信林!”
“你这又怎么了?我不赶着回来嘛,我知道你辛苦……”
“知道有个屁用,你只知道说知道知道,有个屁用!”
成年人的奔溃只有自己知道,回到病房的林妈和刚出去时一个样,看不出骂过自己老公也看不出哭过。
送奶奶回家,林妈又想和林见樊谈心,却发现怎么也谈不进林见樊的心里,能感觉到他们的话题是在表面徘徊,她无法取得林见樊的信任,走进他的内心。
朱胜泉在林见樊住院时来看过他一次,他没有进去,在病房外被林妈看见,朱胜泉没有说明他是林见樊的同班同学,他不敢说,因为他看到林妈听到学校的名字就已经换上警惕的目光。要是说自己是林见樊同班同学怕是花都不会收。
朱胜泉一转口撒了个谎,林妈看他一身正气让他进去坐坐,也许有朋友的看望林见樊不会那么孤独。
朱胜泉却直说不了不了,让林妈收下花就急忙走人。林妈将花带进病房时,林见樊正在睡觉。林妈把花插进花瓶,林见樊一醒来林妈就告诉他刚刚有朋友来看他。
朋友?
哪个朋友?
初中的朋友?
林妈拿来花束上的卡片给他看,朱胜泉连姓名都不敢留,只留了一个日期。
林见樊以为他被朱胜泉救下的那个日期。
林见樊一看就知道是谁,玻璃花瓶被推倒,花瓶里的水撒落一地,花瓶碎裂的玻璃渣躺在洒出的水里。
林见樊看到卡片突然发疯,摔掉花瓶又开始抓自己的头发。病床晃荡,床单滑落,林妈急忙按下呼叫铃叫来医生,看医生操作好一会林见樊才恢复正常,不久后睡去。
有过这一次,林妈受到惊吓,再也不敢接受不认识的人的探视。
自己老婆变得神经兮兮,甚至开始质疑他,林爸因为林妈脆弱的神经和她吵过好几次架。
林见樊不知道学校的事怎么处理,母亲不告诉他,他像在病房里与世隔绝。
他不知道对方家长提出给他们赔偿,想用钱息事宁人。
他不知道他辞掉工作的老妈不止在工作上风风火火,在对待想用钱私了的家长也是刚硬做派。
林妈对那些家长说:“你们这是在用钱羞辱我,羞辱我作为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权利。你们也是在羞辱我的孩子,羞辱他正直的品格。”
“我很庆幸我家还有那么一点钱,够我支付见樊的医药费和看心理医生的费用。如果我没有钱,我的孩子又躺在医院,我可能会接受的吧,但那也是背叛了我的儿子。”
“自从知道我儿子遭受了这么久的凌.辱,精神身体上都受到创伤,他不能相信这个世界,不能相信还有友好的同学,甚至连我们他都不能相信。我的孩子失去的是不能用钱赎回来的对美好世界的信任。”
“我一直相信你们学校,相信老师,见樊和我说他不想上学了,有同学欺负他,我也是说老师会处理好。我也没有帮他,我没有站出来,我不知道他在学校过着这样的生活。他该多伤心啊,自己的父母都不能理解,所以我一定要站在他这边,你们的钱我们是不会收的。”
林妈脾气比较燥,一个想给孩子讨回公道的母亲是无敌的。林见樊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学校协商无果,班主任还不知悔改,在办公室说你儿子有问题。
林妈指着班主任说:“你作为老师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事情发生在你们班,你对学生不够关心,反过来说我儿子有问题,你怎么好意思?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做老师?”
林见樊不知道自己母亲受不了他的班主任,查到班主任住在哪,还到班主任家去打她:“你说谁的儿子有问题?”
事情越闹越大,林见樊封闭在病房里也能察觉到母亲的压力。
好不容易病好回到家,他并没有睡,半夜听到母亲来到他房里握着他的手和他说话,给他道歉。
“是妈妈不好,没有早点注意。”
他听到母亲在哭,他却只能装睡,不敢醒来。
因为他,家里的气压变得格外的低,母亲和父亲在他面前装开朗,装轻松,夜里等他睡下却总是吵架。
他隔着墙壁都可以听到父母因为他的事吵架的声音,他能听到母亲的哭泣,父亲的叹气声从未停歇。
母亲对他像对待一个易碎品,什么都不告诉他,什么都躲着他,就怕他看到一点靠近过往的东西就像上次一样发狂。
每天夜里等母亲离开卧室后,林见樊都会又打开房间的台灯。房间里的台灯很亮,这样才能给他安全感。
一次母亲离开卧室和父亲吵架,回到卧室来看他,发现灯又打开,她知道林见樊没有睡,从那天起母亲每次都会在房间里留一盏夜灯。
母亲无限的自责,母亲以为林见樊不知道,可林见樊全都知道。母亲的自责让林见樊体会到母亲对他的爱意之外,更多的是自己给父母带来的负担。
林见樊无法忍受自己给父母带来的负担,对母亲说不想他们再为自己付出了。
他看到母亲的眼泪,听到母亲说:“为自己儿子担心是做父母的权利,你不能剥夺。”
母亲给他找的心理医生还在继续,他停学在家,他想尽办法想让父母轻松一点,可父母将他当做易碎的娃娃,连碗都不用他洗,只让他休息。
父母在房间商量事情,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他无法接触到有关学校、有关外界的任何人任何事。
他是被全方位保护起来的笼中小鸟。
父母又在吵架,他们以为林见樊不知道,客厅里林见樊双腿蜷缩,抱住自己,他告诉自己没事。
电视中狗血电视剧自顾上演着,狗血电视剧常有失忆桥段,林见樊抱住自己强逼自己看下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从狗血电视剧的失忆桥段中得到启发。
他为了让母亲不再为他担心,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在母亲面前也退缩过无数遍,终于有一日他付出实践。
睡醒的清晨起床后他假装什么也不记得,问做早饭的母亲:“妈,我怎么在家?我不是在奶奶家吗?”
听到这句诡异的话,林妈手上捞起的面条掉落进锅中沸水里。
“你……儿……儿子……”林妈惊吓得结结巴巴。
“嗯?”林见樊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笑起来,“你怎么了?面都快煮烂了。”
锅中沸水翻滚,林妈无心顾及,她抓住林见樊的双肩问:“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啊?你怎么怪怪的?我只记得我昨天是睡在奶奶家,今天就到家了,难道我昨天记错了?”林见樊说。
“那妈妈问你你现在多大?”林妈紧张得咽口水。
“十六岁啊。”
“那……那……那学校有没有人欺负你?”
“什么啊?我的同学都对我很好,上次不是还带回来给你看过吗?什么欺负不欺负的,老妈你妄想症吧。”林见樊内心快速编织着谎言。
林妈受到不小惊吓,筷子都掉在地上,拍拍自己的脸颊,又摸摸林见樊的脸:“我这是在做梦吗?”
林见樊笑起来:“做什么梦啊,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我先去换衣服了,待会还得去学校。”
林见樊编不下去,想借换衣服逃脱,林妈却拉住他,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对他说:“不去学校报道了,我们转学!”
林妈眼中闪着泪花:“我们不去了不去了,我们搬家搬家,不在这个地方呆了。”
“那个破学校咱们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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