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孟停晚皱着眉对她问好,而后者回应了她热烈的拥抱。
“停晚,真的是停晚,我的儿啊,你怎么都瘦了……”说着,她便夸张地哭哭啼啼。
“妈……我一直都好好的啊。”孟停晚挣脱她的怀抱,无奈地望着她。
“妈知道你在外头受委屈了,不用逞强的,当年妈说的都是气话,你会原谅妈妈的对吗?”她的双手紧紧抓着孟停晚的袖口,双目瞪大,语气也越说越激动。
身旁的保姆余姨赶紧上前将殷诗曾拉住,面露为难地说:“夫人,少爷才回,你还是让他赶紧进屋吧。”
有了余姨的帮助孟停晚才得以进屋,他看着熟悉的装潢,一时间百感交集。殷诗曾尚且清醒的时候自然和以往无异,但倘若她突然发病了,这些昂贵的家具将会变成一片狼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孟停晚却早已记不清了。
大概是许多年前的某个夜里,一向能说会道的殷诗曾回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茶不思饭不想,只说了句上楼休息便再没动静。本以为她是当天不适,没想到后来的每一天她都变得沉默寡言了。
不仅如此,她偶尔还会疯疯癫癫地大哭大闹,无非是嫌这嫌那,但嫌了天下人就是没嫌自己。可往往在哭过之后,她都会发出阴森的笑,还“咯咯”地笑个不停,凡是听到的人心里都不舒坦。
孟远山看到枕边人发生了这种变化自然觉得很莫名,又是请医生又是做法事,可这些都只能让她缓和一段时间,过后就只能重蹈覆辙。所以这事算是没办法了,心理医生说她可能是心病,只能说些开心事让她自己平静下来。
但正因如此,孟停晚才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分外陌生。她时而暴戾乖张,时而静如止水,可无论怎么样,却总爱拿自己心尖上的人去说事。
所以孟停晚走了,他宁愿将自己永久的活在流言蜚语里,也不愿陈枵再受一分一毫的诋毁。
但事到如今,他却能够相当有底气地说出“陈枵”这个名字了。因为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伦理道德的桎梏,填充彼此的,只有一颗沉甸甸且充满爱意的心。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去打破这份柔情,就是殷诗曾也不行。
“停晚,快吃吃这些菜把,余姨忙活了好半天才做出来的……”收拾好情绪的殷诗曾就坐在了孟停晚的对面,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布菜,直至将他的碗堆成一座小山包才善罢甘休。
“妈,你不用这样,我自己会夹。”孟停晚有些愠怒,一把放下碗筷,为难地望着她。
“啊,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啊,妈妈不过是想帮帮你……好吧,妈妈错了,你原谅妈妈吧,留下来好不好……”殷诗曾的辩解,却突然变成了哀求,她懊恼地揉乱了自己整洁柔顺的发髻,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又疯癫,浑然不见刚才端庄的模样。
孟停晚不怒反笑,无奈道:“妈,我从来都没生过你的气,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再说了,我在外面还有工作,不可能一辈子生活在孟家的羽翼之下。”
殷诗曾忽而双眼通红,看起来绝望无依。可没过一会儿,她又不顾形象地拍桌而起,言语过激:“我知道了!肯定又是那贱人的儿子影响到你的!他们不得好死!他为什么不跟着那个老妖婆一起下地狱,为什么……”
孟停晚怒从心边起,同样拍桌起身,指着她大声回骂:“您究竟要我说多少次才能听进我的话!我的好与坏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您为什么总要拿他开刀呢?”
“别这样停晚,妈妈知道你有苦衷,你不用为他说话的……”她面目狰狞,一把打断他的话。
“够了!妈,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如果您一意孤行认为自己是对的,我无话可讲,甚至我们这辈子都无法和睦共处!但如果您还认我这个儿子,就请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说罢,踢开椅子准备离去。
“好,好!妈不说了,不说了……但你是忘记了他们如何破坏我们的家庭的吗?陈棠这个贱人做的那些坏事,你全然不顾了吗?”殷诗曾咬牙切齿,明明人已入黄泉了,却仍是不能让其泄愤。
“妈!陈枵的妈是无辜的,她当时并不知情。而陈枵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根本就不是我们孟家的人!”孟停晚头疼欲裂,每次一说起这种事情就必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殷诗曾整个人愣住,频频后退,丢了魂似的摇着头:“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孟停晚一把拿出以防万一的DNA检测报告,拍在殷诗曾的面前。
她形色仓皇地拿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并死死地咬着下唇。
“白纸黑字都在这呢,还请您看清楚了。”孟停晚抱胸而立,似乎面前这个身体已经微微颤抖的人和自己并无瓜葛,持旁观者姿态。
殷诗曾大汗淋漓,腿脚发软,双眼都快要瞪出眶来了,狼狈地不像是一名豪门阔太太。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念念有词,尽管惨白的脸已而证明了她的心迹,却还是逞着能不肯相信。
美梦做久了,自然以为会成真。
而孟停晚正是捏准了这一点,才敢说出这些话的。
“正因为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和陈枵,理应有理由相爱相知,并且您无从干涉。”孟停晚乘胜追击,非要趁着今天把话全都说干净了。
衣冠不整的殷诗曾垂着头,喘息不止。她荣华一生,唯一的污点就是敬爱的丈夫会出轨吧。所以她沉醉在自己给自己的幻想之下,无条件的去相信自己信赖了多年的丈夫,并臆想是外面的“狐狸精”勾引了自己的丈夫。
他没错,都是花花世界太诱人了。
可到头来却错的肝脑涂地,这些女人全都是他那“完美”的丈夫自己去招惹的。
说到底殷诗曾其实恨得并不是丈夫也不是那些女人,而是自己吧。因为她骄傲一世,美誉一生,她不允许自己最看重的婚姻会走向落败的道路,更不允许自己精挑细选的人是个感情上的渣滓。她便为自己编制了一座完美世界,她在台上演,可台下却空无一人。
因为这个世界,早已千疮百孔了。
而倔强的殷诗曾,却还要一个人跳着独角戏。现在,就差一个人将她无情点醒,拖她到这残酷却真实的世界里。孟停晚躲了数十年,他终于敢成为这个坏人,为她排忧解难了。
也不知自己这个心病,究竟医没医好。
他知道殷诗曾会有一个过渡期,她当然不会立刻接受。所以孟停晚决定离开,将这个时间留给她自己。
“等等。”殷诗曾突然平静地说。
“怎么?”孟停晚回头看向她,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不会和你在一起的。”她咧嘴一笑。
“你怎么知道?”孟停晚立马着急。
“他当然不会……因为……”她忽而抬起头,嗔怪地说了声,“因为,陈枵的杀母仇人,可就是我啊。”
她笑得肆无忌惮,张牙舞爪,一头长发顺势散下。犹如那深渊中的厉鬼,令人不寒而栗。
第30章生命意义
清晨,陈枵看了眼初升的太阳,而后熟练地打开手机,直至看到那毫无动静的屏保桌面,才不禁皱了皱眉。
距离那日孟停晚回家办事之后,已有五日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了。这本不是件值得牵挂的事儿,但陈枵却渐渐习惯了和孟停晚视频的日子,突然失去联络难免会有些不自在。
他甚至在想,孟停晚莫非是遭遇了什么不测……但往往又会被陈枵自己否决,毕竟这种晦气的话不能随便乱说,再说了孟停晚本事大,没人敢不自量力地去招惹孟家。想到这,陈枵也就渐渐释怀了。
他照例起身做饭,又在耕作和去祝锦家聊聊天之中度过了这枯燥的一天。因为孟停晚,陈枵也盘起了智能手机,在傍晚无事的时候会看看视频,而后进入睡眠。但他最近担心孟停晚,所以偶尔会给他发几个短信,守了几分钟确定没有回音后才悻悻睡下。
今夜亦然,直至短信页面慢慢黑屏,陈枵才叹着气将手机放下。
最近正值三伏天,街坊邻居都少去田里了,常常围在大树下聊聊家常,陈枵也闲来无事,索性跟着他们说说话。
“诶,阿枵,开学啥时候哦?”一位大妈问道。
陈枵轻轻摇头:“还有一个月吧。”
“哎哟,我家那孩子成天在家里折腾,被他烦个半死,要能早点给他送学校去就好咯。”
陈枵哂笑一声,望着刺眼的阳光默不作声。
多久了?半月该是有了吧。
也不知这孟停晚是去忙些什么,连个消息都没回。
人们常常嘴上说着厌恶,实则却熟悉了对方的出现。就好比孟停晚之于陈枵,明明沦为了个相看两厌的地步,却因为心里记着要和他视频通话,而逐渐偏离了自己的本心。
习惯这种东西真实的可怕,它可以让一个孤独了整整六年的人为之眷恋,更能潜移默化地改变着陈枵古井无波的心。
是啊,陈枵得承认,自己对他的态度已然有所不同了。或许是因为他曾说的一句话,又或是因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就叫陈枵的铁石心肠逐渐软化。
他之所以封存了自己的心,不仅仅是因为还未遇到合适的,更因为他害怕了。
他害怕再次将整颗真心付诸出去然后悲剧重蹈覆辙,他害怕再次看到人们那厌弃且失望的双眼然后不及而终,他害怕一切的付出都将变成泡沫,一切的美好都将变成幻影。
人们向往尝到甜头,却也害怕一旦吃过甜的,就再也不敢吃苦了。
所以陈枵将自己缩进一个风雪可抵的龟壳里,偶尔会小心试探,偶尔会崭头露角,但他却总是牢牢地背着它不肯放下。他表面上像是成长了,实则却依旧懦弱不堪。
陈枵只有在孤身一人的时候,才会这般唾弃自己。他打心底里还是自卑的,孟停晚光芒依旧,自始至终都不该是自己能够招惹的。所以即便他一口一个爱着自己,陈枵向来都是半信半疑。
但当务之急,不过是想确保他是否安全而已,然而结局却依旧杳无音讯。
他又提心吊胆地过了数日,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八月入秋,就是再燥热的天也挨不过一场淅沥沥地大雨,陈枵的心也由着这场雨渐渐平静了。
孟停晚不可能出事,这是陈枵的第一条结论。第二,陈枵也懒得再管了。
若是孟停晚想要借此机会离开自己,陈枵倒还真没什么感觉,至少能让自己清净一些。
日子步入正轨,秋天也如约而至。
而孟停晚这个人,也犹如一场变化莫测的夏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似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在陈枵的面前。仿佛他只是做了场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甜有辣,倒是值得品味一番。
九月开学,天高气爽。孩子们背着书包也没再问过“开着车的有钱叔叔”了,整座万山岭都默契地没再说出他的名字,犹如不复存在一般,只有陈枵记得。
但现在,陈枵似乎也渐渐淡忘他了。他每日为自己按摩,每日为孩子们批改作业,每日为捉襟见肘的生活坚持不懈却也过得分外充实。对于“孟停晚”三个字他只字不提,好不容易熟悉的智能手机也再次被压回箱底。
归于平静,却又少了分洒脱。
春去秋来,大雁南飞,每每看到这些,陈枵又有些无形的失落。
似乎少了些什么,他想。
万山岭再次被满山的枯叶所铺盖,像是一条朴实无华的地毯,促使着村民不得不穿上那厚重的毛衣。
忽而一夜北风骤起,卷起千层叶,刮来的不仅是呼啸的寒风,还有那无声无息的冬天。
孩子们裹上了不知何时买的大棉袄,双颊却依旧冻的红扑扑。陈枵照例吃药,按摩,偶尔还会跟着村里大妈锻炼锻炼,身子骨也硬朗了不少,穿件大衣都不带喘气的。
夜长昼短,所以天黑的早,陈枵这时会围在炕边取取暖,并给自己一顿并不敷衍的晚餐。
生活孤独,却充满仪式感。
他窝在床上的时候,会看看手机,手机上的世界多姿多彩,倒是真能给自己解解闷。急促的北风会拍打陈枵的窗,但好在屋里开着制热的空调,让陈枵丝毫感受不到冷。
生活似乎正朝着自己最向往的方式发展,这让陈枵倍感欣慰。
他安静地睡下,以至于对深夜某个突然拜访的人浑然不觉。
他步履蹒跚,瑟缩不停,行走在冬夜里看起来分外艰难。其人却高大威猛,虽说狼狈,可骨子里的骄傲却难以掩藏。他似乎有些茫然,只能凭着一点点记忆来到陈枵的门前。
据时一百四十四天,他终于回来。
他害怕门会被关紧,却没想到用力推开就能进去。他将抵住房门的桌椅放回原位,然后来到床前,看着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面庞发紫的孟停晚顿时跪下,似是卸下了所有坚强,也似是在无声地忏悔。他的双眼饱含泪水,却咬着牙没让它掉下。
不能让陈枵看到,不能让陈枵看到。
可何其敏感的陈枵自然在刚才就听到了这些动静,他害怕进了贼,可这声瓷实的跪地声,却让陈枵沉默了。
或许,是他?
陈枵缓缓睁眼,在黑暗中观察那人的轮廓,顿时心头大震。
真的是他。
但陈枵没有大喜大悲,只是静静地望着。
“陈枵,我来迟了。”孟停晚轻轻对他说。
陈枵坐起身,撇过眼睛,平静的不能再平静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因为,我做到了。”孟停晚强颜欢笑。
“什么?”陈枵一把向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我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了,我真的做到了。”孟停晚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颊边还悄悄滑过一滴泪,却笑得那样洒脱,那样摄人心魄。
最后那四个字如雷贯耳,陈枵重重地向后倒去,悲喜交加。
陈棠,我给你讨回公道了。
孟停晚抖着手伸向陈枵,却害怕自己冻红的手会凉到陈枵,于是悻悻放在一边,郑重其事道:“真的,请相信我。”
陈枵咬住下唇,忍住泪水:“你知道她是谁了?”
gu903();孟停晚动作一滞,哑然失笑:“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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