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旁人看他哭成这样,纷纷沉默地站着,也没有人去纠正提醒“父皇”二字如今已经不适合他了。
哭累了,就该睡了,然后醒来就要乖乖喝药好好养病。
至于阿虞……阿虞已经不想见他了。
他的身体好些了,殿里的人也不再刻意闭他耳目了,他听说陈末年至今也并未被抓获,找回来的只有裴烨,听说皇上追封了季蕴尊号,赐下大礼将他尸首运回长京厚葬了。
裴子西住的地方一直都静静悄悄的,他也不能外出,若非偶有这些消息传入,简直就要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
日子过得死寂,无波,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疑心要一辈子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皇宫。
只是这也很快成了奢望。
“人既然已经找回来了,斩草要除根,皇上应该早点下令才是,免得节外生枝。”秦将军是北川的人,这一路领的兵除了季老将军的人,剩下的都是他的,就现在还有不少驻扎在长京城外没有撤退。
所以他说话格外有分量,也算是能代表北川了。
“还有废帝,皇上是不是也该给个说法,总不能一直把人关在皇宫吧,要我说还是杀了好。”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起这件事了,上次被裴虞挡回,这次明显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裴虞神色不变,淡淡道:“这不是秦将军应该管的事情吧,现在朕是天都的皇,废帝之事应该是朕说了算。”
“我这也是为了皇上好,这人如何处置皇上您迟早要给个说法出来的,不能让我皇失望才是。”
秦将军并没有强逼的意思,提起好像真的是好心一样,但语气有几分轻慢的无所谓,“现在这些事我是管不了了,
再过几日北川特派的使臣就该过来了,到时候我也该走了,敢问陛下给我皇准备的谢礼可齐全了?”
秦将军是想激他,这话却并没有让裴虞有自觉受辱的反应,他依旧是波澜不惊,好像听不出对方的任何讽刺一样,淡淡道:“已经备齐,将军离开的时候便可带回。”
借了一次兵,北川要的报酬还真不少,金银不计其数就算了,冠冕堂皇的说是派遣使臣过来辅政,其实不过是想在天都朝中安插自己的人,分去权柄,为以后做打算。
北川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两方都是心照不宣,日后鹿死谁手,到底谁最终坐稳这皇位,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
现在忍他们些放肆时日,日后他自有收拾他们的打算,裴虞说完之后让人把秦将军请了出去。
对于裴子西,他早就打算,不管是对外还是对自己,这个结果都是必然。
裴子西不想离开长京,不是因为长京有多好,而是因为这里有一个人。
就像他曾想去青州一样,只是因为裴虞。
但是这次是裴虞要他走。
以前他去封地,可以随时回来,裴虞也会去看他,可是这次他是被流放的那个。
“天都大局初定,又有北川虎视眈眈,许多事情皇上夹在中间也是难做,王爷不要让皇上为难。”
裴子西不肯接旨,传旨的太监说完,再次把圣旨递过去:“王爷还是接旨吧。”
若是这样的话……裴子西接了圣旨,他不想让裴虞为难,若是为了大局那他不该任性,只是暂时分别而已,以后……总能再见的。
他相信裴虞,相信他能从现在处处被北川掣肘的泥潭里走出来。
莫名的,裴子西想到了当初在陈末年手底下的自己,不过裴虞跟自己明显是不同的,他有自己的权势人脉,他果决,沉稳,智慧,有勇有谋有手段,他能够撑得起这一切。
陈末年怀疑他,但是裴子西并不会,他相信他守得住江山。
江山守住了,裴虞气消了,原谅他了,那应该就是他们再见的时候,需要多久呢?五年十年?多久他都等。
是的,阿虞不会不要他的,他只是暂时在生他的气,就像从前一样,一定会原谅他的。
但是现在他想在临走前再见一面裴虞,为以后长久的分离存一点思念的芯。
可是裴虞没时间见他。
开春了,裴子西的病也养好了,也到了去邑安的日子,临走的前一晚裴子西辗转反侧夜深难眠,脑子里乱得很,想了很多,想得他心里越加难受了。
不行,就算是再难受再舍不得他也要听话,不能让阿虞因为自己觉得为难,由此被北川拿捏。
几个月没有踏出过这间软禁自己的宫殿一步,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目,春寒料峭裴子西身上还系着冬日御寒的披风,身后只两个宫女别无其他,带的东西也不多,确是轻装简行了。
失意之人看这皇宫总有萧索之意,如今他要离开,长长宽宽的宫道就显得格外清冷。
等到宫门口他要登车离开时,又有一道圣旨忽然传来。
裴子西动作一顿,眼里都是惊讶,那瞬间许多念头在脑中闪过,最后浮出的是“阿虞要让他留下”这个不切实际却又万分渴求的想法。
但事实却让他觉得这一切不真实,是他听错了,还是本就是假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废帝裴子西先愧社稷,枉为皇室宗亲,即日玉牒除名,贬为益阳侯,遣去封地若无召令不得回京,钦此!”
和上次一样,传旨的太监把圣旨递他到面前:“益阳侯,接旨吧。”
是真的。
原来一切都等在这里,裴虞给他的一剑等在这里。
这次就算是裴子西没有接旨,也有人把圣旨塞到了他手上:“益阳侯该走了,皇上令您即刻启程,不得耽误。”
他是并非皇室血脉,可是他们是亲人,一直是最亲的人,如今他却将他除去玉牒,削了他的王爵,斩断了他们最后一丝牵连,裴虞这是在同他划清界限,在将他推开,在否定他的身份。
怎么可以这样,他们明明是至亲。
“我要见皇上。”呆了许久,裴子西追上要走远的传旨太监,“我要见皇上!”
太监转身,还是那副样子:“皇上说了,不必相见,侯爷请启程吧,皇宫不便久留。”
不必相见……皇宫不便久留,这是要赶他走,裴子西忽然像是恍然大悟,原来之前的不闻不问已是恩赐,如今才是绝境。
只要裴虞愿意,他有千百种法子让他痛苦,裴子西此刻忽然感受到了裴虞对自己的怨恨有多深,已经不仅仅是生气了。
他没有非要缠着留下见裴虞,怕裴虞更加厌他,也怕自己见了他就哭,如果现在他听话些,那裴虞是不是会少怨他一分?
与此同时,广翊宫内。
“父皇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陈秾月一直被关在这里,便早就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了,今日裴子西刚走裴虞就来兴师问罪,她也不为自己辩白,很干脆:“是。”
她和裴虞,算是有杀父之仇了,自裴虞入主金銮殿的时候起,她就猜到了会有如今一日。
邑安很久以前称谓是益阳,他现在是益阳侯,不过封地还是邑安,去邑安的路很远,马车里不断回望的裴子西很快就看不见长京了。
那枚独山玉的坠子最终也没理由送出去,一直被他挂在脖子上,攥在手中,一路颠簸,像握着自己那颗已经不会跳动的心,努力让它不要死去。
邑安居南,路程行了大半舟车劳顿,湿冷的春寒里裴子西又病了一场,后面一路都是昏昏沉沉过去的。
路上梦到从前裴虞带他偷偷出宫听戏的时候,戏台上经常唱只恨生在帝王家,说帝王家有多少辛酸不得已,但是他对裴虞说我很幸运在皇家,有了裴虞,他才有了家人。
他们没有血缘,却像是连着血骨,裴虞就是他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把他从一个被遗弃的可怜人,变成那样幸福的人。
可是现在裴虞不承认他了,把他从玉牒里除名。
醒来的时候还是白日,外头春阳明媚,离长京已经越来越远了,此刻山海隔万重,异地陌上的枯枝逢春,抽了新芽,向他这个病恹恹的人展现着盎然生机。
知道陈秾月被处死这个消息的时候,裴子西刚到邑安,刚下马车一身风尘还未整理,就这样愣在了侯府门前。
府邸还是从前那座,李管家早早出来接应,见人愣着站在那里以为有什么不对:“侯爷可是累了,赶紧入府休息吧。”
裴子西没动,也没有说话,只是还有些不习惯李管家这样称呼他,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去看匾额,果然从王府换成了侯府。
李管家注意到他的动作,以为他还在为被削去爵位的事情耿耿于怀,赶紧宽慰:“都是些虚名罢了,侯爷能回来就好。”
裴子西却说:“不是。”
“什么?”李管家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明显是伤怀的,有些诧异,“侯爷到底怎么了?”
裴子西只是想说王爵不是虚名,是他身为皇室的证明,是他和裴虞至亲的证明,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在府中养病的时候裴子西喜欢清净,所以那些来探视的地方官员他都没有见。
一直到一月之后暖春天气,他病已大愈了,地方郡守在府上摆了宴席,说是要替他接风,也算是恭贺他病愈安康的礼宴。
裴子西一直少有走动,本是不想去的,李管家也知道他素来不喜欢这些场面,劝道:“侯爷若是不愿不去也罢,别人也说不得什么闲话,咱们在这里安安心心的便是,侯爷也免得累身。”
裴子西却摇头:“要去的。”
若是不去,以后郡守去长京述职时,他如何托他将千里之外长京的消息传过来?如何知道阿虞打算什么时候原谅他,接他回去?
第20章或许明天圣旨就到了
他去了郡守的府上,宴席上还有几个官员,互相引荐介绍之后落座,裴虞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身份,他也没有端架子,尽量和他们多说些话交谈。
酒过三巡,他们说话也就开始随意起来。
“侯爷自长京来,那边繁华,怕是又要不惯这边的风俗了,若有怠慢万请海涵。”
“侯爷若是住不惯这边,还会回京吗?”
哪有什么住不住得惯的,他之前在邑安也好好待了大半年,这些人不可能不知道,何况回长京是他能决定的吗?现在这样问不过是试探罢了。
裴子西没有喝酒,他还很清醒,发现自己真的是不喜欢现在这样的场面,但是他还是尽量习惯。
等那些人又问了一遍,他才慢慢回答:“应该。”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回长京,他想回长京,做梦都想,只要回了长京就好了,一切就结束了。
他这样答了一句,桌上的人眼睛就是一亮,扯着笑的脸上多了一抹讨好:“侯爷乃是陛下皇叔,皇上是重情之人,定然念及亲情,侯爷临行前皇上可有交代说何时召侯爷回去……是否恢复王爵?”
在他们看来,若是恢复了爵位,那就证明皇上并未真的怪罪这位皇叔,毕竟在旁人看来裴子西也并未犯任何罪大恶极的罪,他不过就是陈末年手上的傀儡罢了。
如果皇上真的大度不追究,那他这边倒也是一条不错的门路。
毕竟邑安天高地远的,要攀上一个长京有头有脸的权贵也不是简单的事。
裴子西没想那么多,他愣在了他们的问话里。
他们问的正是他心头触不得的伤,他也在等着愈合,王爵……会恢复的,因为他们是至亲,因为他也是皇室的人。
“……会的。”
他会等着那一天的。
裴子西暗自告诉自己,一切会好的,最苦最难的都已经熬过来了,会好了,他开始满心希望地等裴虞的圣旨。
很快再一次,希望与他背道而驰。
皇宫失窃了,被人盗走了一幅画。
倒也不是什么名画古卷,而是城破那天挂在太和宫正殿那幅。
皇上因此动怒了。
盗画的人手法高超,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让人寻踪,发现画不见了却又查不出线索来便显得尤为诡异,尤其是皇宫什么孤本奇画没有,为什么单单偷这一幅。
旁人或许想不明白,但是裴虞心里却已有猜测。
陈末年确实手段了得,至今未被捉拿,这样诡吊不符长理的事情也就他做得出来了。
这不是必要做的事情,他也不是那样喜欢故意招摇人,所以他盗走裴子西画像这点便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这一点像是一根小小的刺一样插到了裴虞的心里,让他觉得不舒服。
“陛下,使臣大人求见。”
北川的秦将军早在一月前带着天都的“谢礼”离开了,现在这位使臣大人就是北川以辅政为名安插在朝中的人。
裴虞让人进来,使臣直接拿出一封密函给裴虞。
“这是臣的人得到的消息,皇上看了自会明白。”
虽然他这样说了,但是看完密函之后裴虞还是问:“什么意思?”
“我皇一直不放心废帝未死这件事,特意命臣暗地里好生监察益阳侯,皇上不必动怒,这也是为了皇上好。”
“您看现在得到的消息足以证明我皇是对的,皇上的留情并未让益阳侯感激,他远在邑安不好好待在府里闭门思过,
竟然一反常态公然邀约官员,还直言要回京要恢复爵位,明显就是贪心不满,恐成祸患,臣再劝一句,皇上不可轻视此事,此次定要重罚。”
“能重罚他些什么,贬也贬了,逐也逐了,要是用上刑他是半点也受不住的,多半命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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