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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903();后头一路上见了不少杂耍,陈末年博闻广见,看见什么都能说出几分道理来,裴子西渐渐就有些佩服:“丞相懂得可真多。”

他们并肩而行,已经过了一条街,这边也没有那么拥挤吵闹了,两人聊天说话不用刻意提高声音都能听清。

“臣少时游学去过些地方,见了不少人事,当时年纪轻,便喜欢探奇闻轶事,对各地风土和民间杂事都有些了解。”他说得很不以为意,裴子西却在想,丞相更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好像永远很沉稳,是因为看得太多,经历太多了?

他忍不住抬头侧眸去看,方瞥见晦暗光影了那一片侧颜,陈末年忽然驻足。

“到了。”

于是裴子西也跟着猛然停下脚步,顺着陈末年的目光抬头,看到“明德寺”三个字,门口,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不少。

“进去吧。”陈末年伸出一只手来,裴子西看了一会,又注意到四周的人都是互相挽着手的,那样未免太过亲密,他迟疑着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陈末年像长辈牵着孩子一样,带着裴子西进去,一入了寺门,里面另成一番景象。

曲廊回环,广庭里人潮密密,衣香鬓影言笑晏晏倒似参加什么盛会一样,裴子西看得有些痴,好一会才跟着陈末年往里走。

中庭竟有一株盘虬粗壮的老树,树占了庭院大半,四周挂着灯笼,映得那老树越发有种画中古朴来。

树下围着不少人,他们手持红签牌,将所愿写上挂于树枝,便是祈愿,冬日的古树依旧是枝繁叶茂,上头却已经结了不少红签,看着倒似生出的花叶一般。

裴子西又是一番感叹,皇宫里断然没有这般景象的,皇宫永远都是规规矩矩的,这等场景裴子西在书中都未曾见闻。

“丞相游学,一定去过很多地吧。”观眼前景象他大为惊奇,陈末年却仪容淡然,裴子西不免想到之前陈末年所言,又忍不住问出了声。

言语里隐隐有些艳羡。

两人走到树下,陈末年面前树枝上垂下一块签牌,他用手指拨开,听出来了裴子西话里的藏着的未尽之言,微微挑眉:“殿下也想出去游学?”

裴子西自然知道这是不能的,也没说话,就听陈末年继续道:“您是天家最金贵的小殿下,陛下哪舍得让您出去受苦,世道不古,现在殿下更适合待在皇宫里,千娇万宠,才是最好。”

“现在不能……那以后总不会也不行吧。”裴子西被他说得有些闷闷,“等我长大了,就可以的。”

“臣等子西殿下长大。”陈末年被他逗笑了。

裴子西还是第一次见他笑,愣了一下没话可说。

“子西。”此时,裴虞的声音忽然响起。

裴子西转眸,看到来人立马笑开:“阿虞。”

站在几步外的裴虞看着那并肩站在郁郁古树下的两人,陈末年已经恢复了寻常模样,脸上没有了之前那一丝烟火笑意,裴虞的视线一扫而过,定定落在裴子西的身上,最后也对陈末年道了谢。

“既然殿下来了,那臣就该走了。”陈末年并未多留。

等到陈末年离开,还剩两人站在树下,裴虞比裴子西高不少,他垂首看着裴子西:“我们也去祈愿吧。”

四周都是来来往往的人,所有人都忙着把签牌挂在显眼处,没有人注意到站着的他们,裴子西抬头看了一眼茂密的老树,忽然笑问:“阿虞想许什么愿?”

“许什么愿不重要,只要把签牌挂上就好。”而后他过去领了两块签牌,递了一块给裴子西,“就算是不题字,也可以,许在心里就好。”

除了名字,他们都没有写,就捧着签牌默默在心里许了愿,然后各自寻了位置把签牌挂好。

从寺里出来之后,两人去了戏楼听了戏,裴子西抱着裴虞说,我很幸运生在皇家,我很开心。因为戏里都说在皇家是没有快乐的,可他有。

初雪来的那天,裴子西出去折梅受了风寒,犯了咳疾,裴虞便与他生了气,最后到底还是抵不过他那般可怜委屈的模样,夜里去他榻上,犹如幼时替他暖身一样抱着他。

裴子西的病十多日才堪堪好些,这些日子裴虞有空便一直陪在他的寝殿,一次从御书房出来遇到了陈末年,他还问起了裴子西的病情。

原来裴子西的病竟然已经惊动了他,连他都来亲自过问了。

后面寻了个时间,裴虞又出了一次宫,再次到了明德寺,这次寺庙的古树下没有如那日一般人来往不绝。

但也不是完全没人,仍旧有几对男女在树下虔诚许愿挂签,最后再相视一笑,眼里都是藏不住的年少心动。

他骗了子西,这不是什么祈福树,这是祈求姻缘的结缘树。

第25章陈末年

满树的红签红绸,像是缠绕着红线,绕着一双一双有情人,将他们紧紧缠在一起。

裴虞那日留意过子西挂签牌之处,这次本想寻着找的,但是这株结缘树太过繁茂,求缘的痴男怨女千千万万,每日都有新人来,那夜那两块签牌淹在其中已是难寻。

裴虞一块一块翻看,一块一块寻找,从密密的签牌里经手千百人的姻缘,碰到别人的红线,却唯独没有找到自己的。

签牌碰撞时哗啦作响,一直响到日暮,裴虞终于在万千签牌里找到了那一块,上面有子西的名字。

但是他依旧是没有找到自己的,最后略略一思忖,犹豫了片刻还是另取了一块,重新写上自己的名字,又在背后写下“平安百岁,朝夕与共”八个字给裴子西,最后才把两块签牌紧紧系在一起。

做完这些,裴虞没心思多留,他要赶紧回宫去守着子西,但是还未到寺门,却无意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竟然是陈末年,他也来了这里。

他也去了结缘树。

他在树下站了一会,而后漫无目的的扫视上面挂着的写着各种各样缠绵悱恻句词的签牌,像是置身凡尘外高高在上俯视凡夫俗子一样,视线淡淡扫过,但许久之后他也挂了一块签牌。

裴虞去看了,上面写着,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翻过一面,反面是,斯人长绝,岁岁无忧。

逝者如斯,斯人岁岁无忧。裴虞忽觉手中的签牌,诡谲得又阴又凉,他在想谁?是不是……

一直跟到陈末年从明德寺离开,裴虞去了他之前进过的佛殿,这不是明德寺正殿,里面只摆着一尊佛像,不像是专供外头香客参拜的。

里面素静,隐隐约约有盘香之气,里面垂着两重佛幡,裴虞没有犹豫直接掀了过去,就见里面另有一佛龛,上头摆着一座长生牌。

写的是裴子西的名字。

陈末年在这里给裴子西立了长生牌,前面的炉子里插着的三炷香还没燃到一半,是他刚才进来上的,他来给裴子西祈福。

裴虞有些看不懂——或许不是真的不懂,隐约有些明白,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他逐字看下长生牌上刻写的字,又发现这字有些熟悉,同那日那两本书上相同——这是陈末年亲手给裴子西写的长生牌。

最后头一行小字写着立牌的时日,这长生牌才立没多久,是那天陈末年向他问裴子西病情的时日。

原来是那天。

站了许久,裴虞终究没有再耽搁回了皇宫,一路上心头沉沉,到了皇宫之后立马收起,变回从前的温雅,先回了自己的寝殿换下这一身沾了盘香气的衣裳,这才去见裴子西。

三九隆冬,再一月就又要过一年了,等过了年裴子西就要十六了。

按照天都律法,那个时候他就该取字然后离开长京去封地了,可是他现在还不想去。

他知道朝堂上已经有大臣提起这件事了,他也知道自己迟早是要离开的,就算是在皇宫里再多人宠他,可他终究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皇宫的。

为此他整日郁郁,裴虞关心他,他便紧紧地抱着他,同他说他还不想走。

他觉得自己有些任性,可他真的还没准备好离开长京。

“子西殿下不开心么?”

原本赶了宫人想自己一个人在御花园里难过的裴子西,终究是没能独处成。

本来以为一个人待一会能好受些,但是独自在这坐了一会心中却越发闷得难受,一想到离开就十分不舍,如今被人打断,抬起头看清来人,满腹的委屈都凝在眼底,化作湿润的水光。

陈末年就在他身边坐下,从身上取了一块帕子递给他,显得很耐心:“殿下怎么了,可以和臣说说。”

接了帕子揪在手里,裴子西自己憋了许久,正是心里难受的时候,现在陈末年这样温和地问,他便把他当做长辈那样,将心中话尽数倾吐。

陈末年听了他断断续续的倾诉,知道了他是不想去邑安,两人虽然并坐着,但是始终隔着些许距离,陈末年等他说完了,才说:“殿下还记得祈福节那日吗?”

虽不解他何故此问,但裴子西还是点点头,便听陈末年说:“那时殿下还同臣说想要出去游学,见见外面的风光,现在去邑安勉强能算是殊途同归,子西殿下怎么反而不愿去了。”

愣了一下,裴子西揪着手里的帕子,在陈末年的注视下半晌才低着头小声说:“我说的是长大之后……可我现在还没长大。”

以为会被笑话一番,裴子西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心想早知道便不同丞相说这些了,他不会懂这些,只会觉得他矫情不听话,定然也和朝中那些人站一派要劝他去邑安。

“殿下在臣眼里,永远都是孩子。”

但是他却这样说。

裴子西抬眼,正对上陈末年的眼,他接着说:“在皇上眼中也是如此,他怎么舍得让还未长大的殿下孤身他乡,他不是最疼子西殿下么。”

他安慰了裴子西,告诉他他会继续留在皇宫的,最后说:“以后子西殿下要开心些。”

明明丞相还是那样沉稳平静,但裴子西听来,他的声音甚至有些温暖。

等到分别时,陈末年忽然叫住了转身的裴子西,没头没脑地问:“殿下想不想一直留在皇宫?”

没让裴子西回答,他已经走了。

后来裴子西真的就没有在这一年去封地,他只当如丞相所言,皇上舍不得他过去受苦所以要他继续留下。

但是裴虞知道,是在陈丞相一呼百应的朝堂上,他的一句“殿□□弱,此事可缓”,才让裴子西最后多在皇宫多留了两年。

裴子西虽然没有去封地,但是按照天都皇室之礼,十六岁生辰这天他就该取字的。

陈丞相是有大智的人,也是学识渊博的大儒,所以皇上让他给裴子西拟了字。

“‘久延’二字,乃臣所愿,也算臣给殿下的生辰贺词,愿殿下寿岁久延。”

他给他取字久延。

也是裴子西十六岁那年秋猎,素以“善文不会武”为由从来不参与狩猎的陈丞相,第一次参加了围猎,那也是裴子西头一次参加秋猎。

那段时间裴虞变得沉默了很多,他总是会想很多事情,例如裴子西和陈末年。

————[陈末年]————

离开皇宫的第六年冬天,将近年关。

北方的冬总是大雪不尽,今年也是,陈末年已经许久不曾听闻京城的消息了,外头哪里又是天灾人祸他也不再在意,他隐于闹市,做了这里的寻常人家。

寻常到春节前来自己剪窗花。

那年贴过一张热闹明艳的窗花,往后这些年,过年不是过年,贴窗花才是。

他剪了梅花,巴掌大,比裴子西当年剪得好很多,托在手中仔细看了一会,好像在审度这是不是自己剪得最好的一张。

地上已经废了一地红梅,陈末年才放下剪刀,起身拂开帘子去了里面的屋子,他先把窗花贴好,这才转身去看屋里供着的那一座牌。

长生牌还在,还是那般笔迹,不过人已经不在了,下面小字写的日子是他病逝那天。

陈末年取了三炷香,像当年在明德寺里一样——甚至身形背影都没有变,瘦而稳,隐在晦暗光影里,对着长生牌拜了拜。

“子西殿下,下一世,也要岁岁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陈末年最开始是默默弯着的,年轻时因连熙夫人被掰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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