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定远叹了一口气,说道:”卢兄弟,你今天让那个石大人下不了台,柳侯爷很不高兴,他说你才高傲物,除非改头换面,好自为之,否则不愿用你。卢兄弟,为官之道,和气为贵,不是哥哥说你,你你又何必这样为难大伙儿呢”tstrikegttstrikegt
卢云仰头看着星空,淡淡一笑,说道:”伍兄的教训很有道理,卢云自省得。不过卢某年近三十,无妻无子,孓然一生,伍兄的话要在十年前听来,那可是醒世良言,但今日今时,一切都晚了。
伍定远见了他这幅神气,更是苦恼,摇头道:”不管怎么说,我这个鲍叔牙是作定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见不得你回去卖面。说着硬拉着卢云同去喝酒。
两人到了一处小酒家,伍定远叫了一斤白干,几碟小菜,拼命来灌。卢云不忍败坏伍定远酒兴,也就压下话头,捡些旁的事闲聊。伍兄,那日我们在街上给江湖人物追杀,我记得背上挨了一记重手,后来却又昏了过去,不知究竟是谁救得我们”
伍定远笑道:”这也是上天安排,造物神奇,我们本来是难逃一死,天幸那日杨郎中也在柳大人身边,那杨郎中认得锦衣卫的统领,见他们当街行凶,便出手救了咱们。
卢云奇道:”那杨郎中一脸斯文,又是文举出身,怎能有这般武功”伍定远笑道:”那杨大人文武全才,名动公卿,自不是我们这些个凡人理会得。其实柳侯爷身旁高手如云,那日除开杨大人,还有一位韦子壮韦大人,那人武功也是出神入化,在这两人面前,料那安道京不敢造次。
卢云嗯了一声,道:”那现下这许多人马,却都不再围捕伍兄了”伍定远沉吟片刻,道:”我这回之所以受人围杀,倒不是我和他们有什么仇怨,主要还是为了我身上有样东西关系重大,这才被人千里追捕。现下我已把东西交给柳大人,料来这些人也不会再来为难我。
卢云颔首道:”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真是苦了大哥。
伍定远微微叹息,说道:”我以前在西凉城做个小小捕快,倒也知足常乐,哪知道莫名其妙的卷进一场大案子,现下得了这个唾手荣华,不知怎地,心里就是觉得不安。征北检校都制使这种大官,旧日是想也不敢想,现今居然让我碰上了,还真像那么回事,唉”他又替卢云添上一杯酒,道:”卢兄弟,我在京城里实在没有什么谈得来的朋友,就算做哥哥的求你,留下来陪你哥哥吧可别回去卖面度日了”
卢云听他说得诚挚,心下也是叹息不已,暂且压下辞别之意。
伍定远酒意上涌,说话也毫无遮拦,卢云却内力深湛,连饮数斗也无分毫醉意,他听伍定远唱起西凉小曲,说些昔年办案的风光,少时,终于醉倒,卢云扶着伍定远,慢慢街上踱着,忽想起数月钱两人曾一同度过患难,那时自己不也这般搀扶他
卢云心中百感交集,冬夜寒空落下一朵朵雪花,伴着两人走回柳家大宅。
过了数日,伍定远在京中找了处住所,充作制使府邸,规模虽不能与朝中大员相比,但起居宽敞,花木扶疏,倒也有些气派。伍定远每日公务繁忙,便在府里请了几个帐房师爷来相帮,卢云则充作伍定远的马弓手,平日随他赴校场公干,有时也出些主意,只是每逢柳府诸将大会,卢云自知他与众将已有过节,不愿同去,伍定远也不勉强。
忽一日,伍定远与卢云正在校场操练兵士,营中守卒匆匆忙忙奔来,说道:”伍大人,杨郎中驾到。杨大人来了,我得亲去迎接这儿你替我看着。说着急忙奔出校场,却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伍大人留步,我刚巧路过此处,只是想顺道来瞧瞧你。伍定远与卢云一齐向那人望去,只见此人俊美潇洒,身形修长,宛若玉树临风,正是杨肃观。
杨肃观向伍定远微微一笑,道:”伍大人,近来军务还可顺利”伍定远忙道:”多谢大人关心,最近营中兵士习练如常,末将不敢有怠职守。杨肃观官居职方司郎中,比伍定远的制使高了数品,是以伍定远不敢稍有怠慢。
伍定远连忙道:”这位是下官的知交好友,姓卢名云,大人若不健忘,那日在柳侯爷府上见过他一面。
杨肃观外貌英俊,看来还比伍定远小上几岁,但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一派练达的模样。这时听他口称难得,却也不知是褒是贬。
杨肃观不再理会卢云,转头道:”伍大人,你来京城也有好一阵了,始终没能和京中名流结交,过得几日,朝中有个一品大员要办寿宴,你好好打理准备,别失了这个良机。
伍定远久在官场,自知应对进退之道,他知朝廷大员若有喜庆婚丧,职级较低的官员自须打理,拉拢关系,他初来京师不久,这种应酬尤其要紧,莫要被人闲话惹上,说他是个不晓事的,日后岂不无人照应
伍定远满脸兴奋喜悦,卢云却默上了心,不置可否。
到得寿宴那日傍晚,伍定远备了礼品,却是一柄东瀛来的竹骨折扇,扇面精美,画工优雅,这类玩物颇受当时士人喜爱,只是所费不赀,足足花了伍定远半月饷银。
伍定远看看时辰将届,便招来下人,说道:”你们叫卢公子梳洗准备,这会儿就要走了。下人答应了,自去叫唤卢云。
过了良久,伍定远枯坐一阵,仍不见卢云出来,看看时候已晚,忍不住心火焚烧,往日捕头的脾气一股涌上,他走到卢云房前,大声叫道:”卢兄弟,怎么这般慢手慢脚的,又不是女人家,你给快些了。
伍定远叫了一阵,卢云才打开了门,只见他蓬头垢面,竟然全无梳洗,伍定远又气又急,踱脚道:”卢兄弟啊,今天是咱们结识京中显贵的大好日子,你怎么这般德行”卢云摇了摇头,道:”伍兄,你自个儿去成了,兄弟我上不了抬盘,别给你出丑露乖了。
伍定远伸手搔头,急道:”卢兄弟啊你怎么这般不识好歹像这样做人做事,只怕这辈子都别想出头了,我不能放你胡搅下去,快些来了,这就跟哥哥走”说着强迫卢云更衣洗面,硬要携他同去。
卢云原本躲在房中读书,见伍定远发了脾气,心想他也是一番好意,何必惹他不快也就从了。两人匆匆打点,见天色已黑,便快步赶去赴宴。到得那官员的宅邸,家丁正要掩上大门,伍定远连连挥手大叫,急忙奔入,这才没误了时辰。
才进到大厅,只见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厅上挂着寿联,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卢云目光扫过,只见厅里坐着十来个老者,看来都是当朝要紧人物,人群当中坐着一名老者,红光满面,精神健旺,正自高声谈笑,却是柳昂天。他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男子,面目看来与柳昂天颇为神似,当是他的子侄辈。
柳昂天身边坐着一名老者,看来略带病容,卢云一见之下,忽地全身剧震,不禁往后退了一步,那人竟是当今兵部尚书、钦点状元顾嗣源。
卢云万万想料想不到,他竟会在此时此地见到顾嗣源,一时脑中嗡嗡作响,想起在扬州的诸多往事,忽地一阵伤感,又想到顾家二姨娘的势利无情,卢云不由得叹了口气,只想转身离开,忽地一人把他拉住,却是伍定远,只听他道:”等会儿就要开席了,你可别到处乱跑,这是兵部尚书的宅子啊”
卢云颤声道:”今儿个是顾顾大人做寿吗”伍定远微微颔首,说道:”不是他却又是谁这顾大人日前才接下兵部尚书,朝廷谁都要卖他面子。
卢云心神杂乱,只见来往宾客衣着光鲜,举止有礼,只觉自惭形秽,伍定远的话连半句也没听进,只唯唯诺诺的敷衍。过了片刻,顾家家丁见宾客齐聚,便开宴入席,众大官你推我让,人人笑容满面,一阵拖拉,终于照着官职年岁坐定。卢云挤在人堆中观看,一时怔怔出神,只见顾嗣源比当年分别时老了几分,背也有些驮了,脸上虽然堆着笑,但那满脸皱纹,却加倍衬得老态龙钟。
忽然一名家丁走来,向卢云道:”这位公子高姓大名,请您入座吧”卢云一愣,回头一看,伍定远不知跑哪去了,卢云深怕顾家家丁识得他,连忙转过头去,也不答话,自行在偏厅找了位子坐下。
那日他以盗匪之身被逐出顾府,自知对不起顾嗣源的一番厚爱,实在不愿和顾家的人再见面,此刻的他坐立难安,却又舍不得走,那是为了什么卢云心中一酸,用力的摇摇头,他不能多想,也不敢再想。
席上菜肴甚丰,众宾客畅怀谈笑,卢云这桌地处偏听,坐的多是一众大人的侍卫随从,只见他们交谈敬酒,看来彼此相识已久,卢云自无心思听他们说话,只低头沉思。
一人见他闷闷不乐,道:”这位朋友有些面生,不知高姓大名在何处高就”卢云心神不宁,摇头道:”在下无名无姓,现在伍制使手下教练士卒。
那人见卢云不想多言,却也不动声色,只道:”原来是军中将官,失敬失敬”说着向卢云敬酒,卢云嗯的一声,也不推拒,随口饮了。
那人笑道:”老兄看来初到京城,想来对咱们京城的人物不甚相熟,待我替你引见一番。同桌宾客一一向卢云敬酒,众人见他面色愁苦,满脸爱理不理的神气,都是暗怒在心。
正饮酒间,一名宾客忽然站起,神色兴奋地说道:”啊呀大家快看扬州第一美人出来啦”众人面带欢容,争先恐后的涌到厅上观看,卢云自不和他们起哄,仍坐在席上,自斟自饮。
只听众人低声谈笑,品头论足,一人赞道:”这扬州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可把我们京里的姑娘都比下去啦”另一人道:”扬州自古地灵人杰,美女无不聪颖过人,才貌双绝,这下总让你见识了吧”
又一人笑道:”这美女是何来历可是寿星顾大人的小妾这般艳福,顾大人可消受得了吗”
一旁宾客忙拍了那人脑门一记,骂道:”你可别胡说八道,这位姑娘就是顾大人的独生爱女,堂堂的千金小姐,你别乱放狗屁了小心惹祸上身”那人忙道:”该死该死看我这张狗嘴多会惹祸”
众人嘻皮笑脸,争先恐后,种种神态,却难一一描绘。
卢云听到这里,手上酒杯竟掉落在地,当地一声,打成粉碎,他站起身来,远远往大厅看去,只见一名美女俏生生的走了出来,那女子身形婀挪,美目流盼,向顾嗣源盈盈下拜。
卢云已然认出这女子便是他朝思暮想,无日或忘的顾倩兮,相别经年,顾倩兮更出落的美貌动人,卢云心神混乱,全身微微颤动。
一旁宾客低声谈笑,说道:”这位顾家千金这般美貌,可对了婆家没有”另一人笑道:”咱们京城里风流公子还怕少了吗谁不是卯足力气,好求这桩亲事””是啊那些达官贵人的公子们,哪个不是三天两头往顾家跑”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嬉闹不休。
卢云往厅上看去,果然几名俊雅的年轻公子纷纷围拢,正与顾倩兮谈笑说话,只见她容光焕发,神态大方,果然是官家大小姐的气派,几名贵公子往她身边一站,众人都赞男方轩昂,女方娇美,好不匹配。
卢云别过头去,心道:”我怎么还有这非分之想,不是太痴太傻了吗顾大小姐是什么身分,我又是什么出身卢云啊卢云你还看不开吗”
他坐回席上,一言不发,便即喝干了一壶酒,酒入愁肠,分外醉人,饶他内力精湛,这时也是不胜酒力。同桌几名宾客有意戏弄他,更是连连敬酒,卢云酒到杯干,来者不拒,霎时喝了百来杯,远处宾客轰闹声不住传入耳中,卢云心中悲苦,只想借酒浇愁,想起自己不过是个小小面贩,今日能在此处饮酒,还是靠得旁人提拔,他心中有个声音不住地嘲笑自己,好似在笑他自不量力,痴心妄想,浑浑噩噩间,再也支撑不住,醉眼惺忪,终于趴倒在桌,动弹不得。
一旁宾客叫道:”喂快起来啊咱们再喝”卢云咕哝一声,含糊地道:”再喝来干了”口中不住嚷嚷,却是爬不起身来。
卢云醉倒席上,自是无人理会,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啊呀怎么有个人醉倒在这儿”那人口音带着浓浓的南方味儿,似乎是顾府家丁,卢云醉得人事不醒,也不理会。
卢云张开双眼,只见厅上空空荡荡的,宾客已都告辞,只有一名家丁扶着他,卢云斜眼看去,那家丁却是当年的旧友阿福。
卢云吃了一惊,酒醒了大半,天幸阿福看向一旁,二人并未正面相对。卢云怕给人认出,当下急忙起身,举袖掩面,勉强走了出去。只是酒喝得多了,猛地一阵头晕,双腿一软,竟尔滑倒在地。
阿福皱眉道:”这位公子,你可还成吗要不要请人送你回去”
卢云倒在地下,摇头道:”不了我歇一会儿就成”阿福低声咒骂:”哪来的醉鬼,真烦人。走上前去,便要拉他起来,那卢云却不争气,忽地恶心呕吐,只弄得偏厅腥臭无比、满地肮脏。
阿福惨然道:”这位公子你赶快走吧不要弄得我们这儿乱七八糟的”其他几名家丁见有人倒在地下,便也围拢过来,议论纷纷。
这声音好不娇柔亲切,却让人心中一震。卢云趴倒在地,偷眼看去,却见一名美貌女子朝自己望来,他心头大震,那女子清丽绝俗、淡雅宜人,不是顾倩兮是谁
卢云本就不愿见顾家小姐,何况他这时满身污秽,丑态毕露他急忙举袖遮了头脸,嘶哑地道:”多谢小姐好意,在下已然好些了,这就告辞。说着站起身来,背对着众人,急急往厅外奔去。
顾倩兮见他举止好生无礼,料来醉酒未醒,却也不以为意,便轻声道:”公子酒醉未醒,行路时请多小心。
卢云听她这么一说,霎时之间,忆起两人在扬州分别的情状。他一时悲从中来,不禁泪如雨下,只把头低了,疾疾冲了出去。
一名家丁道:”这人好生古怪,醉成这幅德行,真是莫名其妙。顾倩兮看着卢云的背影,也是摇了摇头。
卢云一路东倒西歪、高高低低,好容易才闯出顾家大门,他独个儿站在街中,黑夜幽深,难辨方位,也不见伍定远的踪影,他长叹一声,索性找了处街角,迳自躺平,此时他心中愁闷,远远瞅着对街顾家大门,明知心上人近在咫尺,但贵贱相隔,却叫他情何以堪相别年余,顾倩兮早已是无数名士心仪追求的才女,自己却仍是穷困潦倒的逃犯,言念及此,卢云胸口发闷,只想立时便死。
忽然一人向他奔来,喜道:”太好了,这可找到你了。老爷吩咐,叫我过来接公子回家,老爷说他今晚有应酬,恐怕不回府了。
卢云点点头,心道:”难怪我在宴席上找不到伍兄,原来他自去交际了。卢云任凭管家将他扶起,一同回府。
t1706231537:
gu903();
手机版阅读网址:wap.11e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