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听得”哥哥”二字,华妹双手掩耳,口出尖声,好似听到了猛鬼的名儿。众参谋满面讶异,还没来得及问话,翠杉便自行走了过来,掩嘴笑道:”老爷啊,大少爷是什么脾气,您又不是不知要肯陪在咱们几个身边,太阳可要打西边出来了。
崇卿脾气如何,伍定远将他拉拔长大,自也知晓。怎么了哥哥又惹了什么事”
华妹听得此言,便只低下头去,看她嘴角紧泯,大眼却已湿红了。伍定远一旁看着,已知家中必然有事,便拍着女儿的背,温言道:”女儿乖,有事尽管跟爹爹说,爹爹给你主持公道。华妹眩然欲泣,偏又不肯说,只将小脑袋转了开,伍定远叹了口气,自知小女儿性情刚强,越见逼问,越是不说,无可奈何间,只得朝翠杉瞧去。
难得老爷有求于自己,翠杉自是眉开眼笑,她学着夫人的架子,拿出丝巾搧风,叹道:”老爷啊,您可不晓得呢,过年前哪,大少爷他啊,哎居然离家出走了呢,整整拖到初五才回来,害得夫人到处找他,闹得府里鸡飞狗跳呢。
伍定远大吃一惊,看儿子傍晚时与自己同入红螺寺,外观全无异状,岂料私下竟又闹出了事
伍定远年岁已长,性格越见沉沉潜,当下深深吸了口气,将怒色掩去,自问女儿道:”告诉爹,究竟怎么回事”
华妹扑到爹爹怀里,哭道:”哥哥好可恶大家好端端地过年,他就是不回家,害得娘好担心他鸣呜呜呜华妹还做了灯笼给他玩儿呢”一旁翠杉听得此言,赶忙补上一句狠的:”是啊是啊要不是老爷您元宵要回来,我瞧啊,大少爷根本不想回家呢。
听得女儿哭诉,伍定远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一旁翠杉还待要说,却见老爷深深吐纳,额角青筋高高怒起,神色有些不善,只吓得她掩上了嘴,再也不敢多言了。
”怎么会这样”伍定远眯起了眼,仰望天边明月,这样问着自己。
崇卿虽非亲生,可孩提时却极为依恋定远。那时的小祟卿又害羞、又木讷,为了赢得爹爹欢心,他秉烛夜读、发愤练武,很有点听话懂事的样子。可十年下来,这孩子书读了,功夫也练了,性子却变得冷淡疏离,仿佛成了个陌生人。
大户人家的孩子要么上进读书,要么堕落纨绔,可崇卿却什么也不是。他一不上进、二不堕落,明明练了一身筋肉,却不愿入伍从军;问他是否想科考做官,偏又沉默以对,每日里早出晚归,却没人晓得他在忙些什么。父母逼问他日后有何打算,他便将自己反锁在房里,十天半月不出来。
不管定远怎么打骂,徒然气白了几茎头发,儿子却依然故我,毫无善状。
怪孩子他独来独往,镇日里板着一张冰脸,看男人,他不耻,瞧女人,他不屑像是同全天下人结上了深仇,他什么都不顺眼
十年来兵马倥偬,一辈子的心血全投在正统军上,不免疏忽了家人。想起妻子不在身旁,儿子也不见踪影,伍定远目光黯淡,正要驮下背去,忽又醒起女儿还陪着自己,不禁露出一抹微笑,道:”小花花你乖不乖啊”
”爹啊”小花花最懂事了,她食指抵腮,憨憨来答:”我最乖乖呀。
伍定远哈哈大笑,烦恼一扫而空,当真是有女万事足了。
难得元宵,众人等候祈雨法会开始,便也松弛下来,各自闲聊、伍定远撇眼看去,只见翠杉有时转首,有时仰头,当真是眼波才动被人猜,风情万状;那燕烽则是涨红了脸,如同镖枪般立着,想来再过片刻,不免要自行倒毙。
伍定远微微一笑,便从怀中取出两张戏票,说道:”燕参谋,这儿有两张万福楼戏坊的票子,演着白朴的梧桐雨,你明日倘若有空,不妨过去瞧瞧。
听得如此美差,众参谋自是大为艳羡。当时戏曲日益盛行,南方每有新唱腔,必至万福楼献艺,盛况空前,一座难求,京城里也只有大都督这般权势,方能轻而易举拿到戏票。眼见大都督赐票了,翠杉自是羞中带喜,一时低下头去,只等小赵云过来相约。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小赵云立正端形,大喊道:”天下万民吃不饱下的穿不暖犹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求生属下便算狂妄十倍,却也不敢为此风花雪月之事都督好意,燕烽不能收”说着啪地一响,军靴并起,便将戏票双手奉还。
华妹目瞪口呆,众将自也看傻了眼,一旁岑焱叹道:”说得好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苦差事还是交给我吧。听说万福楼龙蛇杂处,恐怕埋伏了怒匪细作,你们之中谁愿意与我假扮情侣,明日过去察看则个”
翠杉眼中含泪,心中悲愤不已,正要答应,猛听一声暴吼响起。
”我去”燕烽俊眼圆睁,凛然道:”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燕烽为国为民,莫说乔装女子,便算割袍断义,自残肢体亦是心甘情愿”哄堂大笑之中,翠杉早已鼓起了腮梆子,气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伍定远看得连连摇头,他这几年做着月下老人,却总是事佰功半,他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个老大不小的,忙问女儿道:”你娟姨呢今晚可曾出去玩了”
大都督只有一个小姨子,便是娟儿了。,才子佳人若想暗中幽会,也为唯今夜是。是以娟儿若想早些嫁掉,今夜正是行情所在。
伍定远满心担忧,正等着女儿回答,忽见华妹与翠杉掩着小嘴直笑,好似娟儿又闹了什么惨案。怎么宋少主、祝少主都没来约她”乍闻宋通明、祝康两位少主的大名,华妹嘻嘻笑道:”爹爹好笨呢,娟姨每回见了那两个家伙,掉头便跑呢。
伍定远叹了口气,光阴荏苒,岁月蹉跎,小姨子益发年长了,却还在那儿挑三拣四。这几年为了娟儿的终身大事,伍定远与艳婷四下费心打听,逢得文武双全的英侠出现,必然成为爵爷府的座上宾。可不知怎么回事,每回玉面少侠一上桌,娟儿食欲必然大增,若不吃得杯盘狼藉,绝不罢休。
可怜少侠们心惊之下,自是一个个急急告退,不免急死了伍氏夫妇。
好容易骗来两个痴心汉,婚事却始终没个眉目,伍定远自是眉目深锁,低声道:”宋神刀威武、祝铁枪风流可她全都不要那她到底喜欢谁呢”
听得爹爹问话,华妹却只嘻嘻一笑,她把大眼儿定在爹爹的国字脸上,轻轻眨了眨。
眼见女儿笑望自己,伍定远大吃一惊,忙喝道:”不许胡说”正慌张间,华妹却是一脸讶异,奇道:”爹爹怎么啦我什么都没说啊”
月下老人自作多情,拿着红线作茧自缚,众人莫不低下头去,一个个强忍着笑。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伍定远自暴心事,不免面红耳赤,正想来个围魏救赵,棚外却有人来了,但见一颗大脑袋伸了出来,自望棚里一钻,嘿嘿冷笑道:”他妈的臭小”
话还没说全,一柄枪已无声无息抵上那人的后脑袋,跟着腰眼一痛,更被匕首牢牢抵住,那莽汉睁眼急看,惊见一张国字脸瞪着自己,只吓得他趴倒在地,慌道:”伍爵爷”
众人撇眼去望,却见一条大汉咧嘴苦笑,瞧那蠢熊蠢样,却是”山东少神刀”宋通明到来。
伍定远将眼色一使,众参谋便收起了家伙,宋通明逃过了死劫,忙爬了起来,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小弟粗话说得习惯了,爵爷多包涵”
伍定远扫了他几眼,淡淡地道:”贤弟来此,是想找娟姑娘”宋通明干笑道:”爵爷取笑我了,娟姑娘平日当我野狗也似,哪想同我上街溜达”
听得野狗二字,伍定远忍不住责备道:”贤弟何故怨天尤人你平日里多读书,少去窑子走动,娟姑娘自肯陪你了。
众人见宋少主腰缠金带,衣装豪华,却显得老土风味十足,料来此人话不会说、饭不会吃,乃是专望床上钻的酒色狂。也难怪娟儿不愿同他出门了。
眼见宋通明一脸羞愧,低下头去,频频称是。这逗儿两张万福楼的戏票给你,演着墙头马上,你后日带着娟姑娘过去瞧瞧。
宋通明喜出望外,忙躬身接票,朗声道:”谢姊夫赐票”这声姊夫一出,用意自是着落在娟儿身上了。华妹挤牙弄眼,阿秀呜呜怪叫,众参谋却是大摇其头。想来一朵鲜花插上了牛粪,谁见了都可惜。
这宋通明早年时英风爽飒,正统朝创建后,曾与岭南赵任勇并称为”双帅”,乃是赫赫有名的剿匪猛将,谁晓得从战场退下来后,竟成了个痴肥松懒的空大个,不值钱到这个地步。伍定远叹了口气,正等着宋老弟离去,却见这莽汉张头晃脑,兀在棚里四处张望。没没事只是想顺便瞧瞧令郎在否。
伍定远微微一奇,道:”你想找崇卿”
宋通明吞了口唾沫,抓了抓脑袋,陪笑道:”也不是找他,只是刚巧路过想投他喝杯酒、闲聊几句”伍定远心下更奇,看崇卿性子冷得冰山也似,却不知何时与宋通明定了交稍稍沉吟,便道:”你和崇卿有过节”
大都督一语道破,宋通明登时慌了起来,忙道:”没有,没有我哪里敢揍他,便看着您的面子上,我我也一定手下容情”
此言一出,不免说漏了嘴,眼见宋通明支支吾吾,伍定远叹了口气,将铁手挥了挥,叹道:”随你吧,有什么梁子便去解,别说我护短便成了。天下父母心,谁不胳臂望内弯伍定远却反其道而行,好似有意让儿子挨打,宋通明见他心情不悦,自也不敢多问,只慌不迭地告退了。
高炯一旁瞧着,附耳便道:”都督,让我派人盯着他吧。不必了,小孩子打闹,不算什么。倒是崇卿脾气太冷,这宋通明如能挫挫他的锐气,我这做爹的求之不得。话声未毕,一旁华妹却已凑过过来,忧声道:”爹,没用的,你别再让哥哥打架,到时他又把人打成重伤,娘会生气的”
听得此言,众参谋相视而笑,伍定远则是面色萧索,伍定远自己神功盖世,那是不必说,可虎父无犬子,崇卿武艺高强,大有乃父之风,宋通明同他寻晦气,怕要给打得满地找牙了。
三达传人大名一出,众参谋心下自是一凛,伍定远颔首道:”你也晓得他”
阿秀笑道:”我当然知道他了。伍定远是魁星战五关的创制人,自也晓得苏颖超与哲尔丹相斗事迹,含笑便道:”这位苏君剑法高强,大有宁先生的风范,当今武林小一辈人物里,怕没人打得过他了。是吗可是我叔叔说,如果崇卿哥哥找那个姓苏的比武,一定大获全胜呢。
阿秀的叔叔便是杨绍奇,却不知他一个文弱书生,怎能比评起练家子的武功短长伍定远眉心微蹙,料知阿秀信口雌黄,却拿了叔叔做挡箭牌,摇头便道:”阿秀,不许胡说。
阿秀笑道:”我才没有胡说呢。我叔叔说伍伯伯是今日的天下第一,那姓苏的师父好像也是天下第一,可天下只有一个,哪来那么多第一所以他说崇卿哥哥为了伍伯伯,早晚会与苏少侠打上一场呢。
童言无忌,却也点出了心中之痛。近几年伍定远声名鹊起,战场奔波、江湖行走,天下莫不以真龙武神誉之。可大都督名气再响,早年却曾败于宁不凡之手,为此江湖上总有无数流言蜚语,都说”一代真龙”技不如人,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天下第一”。
伍定远是个谦冲的人,外界越以为他眼红虚名,他越是要避嫌,也是如此,尽管崇卿再三请命,他都不肯让儿子去打”魁星战五关”,用意便是要他韬光养晦,尤其不可与苏颖超争锋。
爹爹用心深刻,儿女却毫不领情,听得华妹大声道:”爹你比那姓宁的厉害,对不对”伍定远眉心紧皱,摇头道:”不许胡说。
女儿满心期待,本盼爹爹答个诺字,岂料他又是满口谦卑之词想起外人的种种讥讽,华妹忍不住愧了起来:”爹讨厌爹讨厌”阿秀着意配合,假意大愧:”爹虚伪爹虚伪”
伍定远生性谦冲,从来忌讳虚名出头。都督,此地并非外人,都督就别再说客气话了,不然有损我正统军的士气。
翠杉大声叫好,华妹鼓掌拍手,众人有志一同,就是盼大都督振作精神。十多年前,我不如他,十多年后,大家没打过,所以嘛”当即摇头一叹,道:”应该该还是他赢吧。
眼见上司敬老尊贤,高炯便道:”都督,别和宁不凡比吧,这人早已退隐了,输赢都是死无对证。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五百年。九州剑王”,后有”天下第一”对决”昆仑剑神”,如今物换星移,江湖上的戏码已成了”真龙体”力抗”火贪刀”,只是不同于昔时前辈,秦伍二人的打斗多在万军之中,双方不只武功较量,尚且得智计相佐,副将对决,足以时至今日,武林里尽管众说纷纭,但双方孰强孰弱,却未曾有个定论。
这话今夜已有人问过了,却是出自东厂房总管之口,其实不只这位大内总管好奇,普天下的武林人物也都想一探究竟:伍定远单打秦仲海,究竟谁输谁赢
场中静了下来,秦仲海三字是忌讳,不能随意来提。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面露不豫之色,正要责备高炯,巩志却咳了一声,示意上司去瞧女儿。
伍定远回过头去,却见华妹怔怔瞧着自己,大大的眼中满是泪水,满是对父亲的担忧。
伍定远长年征战在外,爱女小小年纪,便要为父亲担上一份心事,伍定远心有愧疚,他伸手拉过了女儿,柔声道:”放心,爹爹打仗杀敌,为国尽忠,不会有事的。爹,人家每次担心你,娘就要华妹牢牢记得四个字,你知道那是什么”
伍定远轻抚爱女的秀发,见她仰起了小小脸蛋,大声道:”爹爹娘告诉华妹,她说您是天下第一战场上不管多为难,您都会平平安安回来对不对对不对您是天下第一”说着埋首入怀,紧紧抱住爹爹,肩膀一吵粱抽地愧、众人见得父女情深,心中无不喟然。看华妹年纪幼小,每回想起爹爹犯险,艳婷必然以此相慰,无怪华妹心中坚信,他的父亲雄伟高大,举世再无第二人能及。
眼见伍定远低叹不已,高炯便来缓颊了:”小姐放心,其实你爹爹早已是天下第一,只是他性格谦冲,不愿自承而己。
华妹转嗔为喜,眨眼道:”真的么”高炯颔首道:”别人不晓得,咱们却清楚得紧。过去几年他与怒王对打,从来只有对方身受重伤,他自己却未掉过一根毫毛”说着撇眼去看上司,笑道:”大都督,此事您总该承认了吧”
耳听高炯说出了战场秘辛,众人莫不欢呼起来,华妹扑到了高炯身旁,凑嘴亲着他,喜道:”高叔叔最好了华妹喜欢你呢”
过去十年将帅对决,朝廷怒苍无论战况如何激烈,大都督必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反观秦仲海,要不给打得肋骨折断,再不被砍得浑身浴血,总是弄得逼体鳞伤,方得撤离战场。依此观之,伍定远艺承天山,号为真龙,确实胜过秦仲海许多。
众人目不转睛,全都军眼瞧望大都督,满是仰慕之色、伍定远却不自在了,只得道:”坦白说吧,要在招式上击败秦仲海,并不算什么难事,我伍定远能办到、宁不凡更加能办到。
听得大都督又来谦逊,华妹做鬼脸,翠杉猛叹气,人人都不高兴了。都督这话不对。秦仲海打不赢你,那是不必怀疑的。可此人武功非同小可,非但打通了阴阳六经,尚且身负不世勇力。
高炯不愧是断事官,自知朝廷里人言可畏。要知秦仲海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大都督若要胜他,便得胜得独门独家,绝不能让外人沾光。否则魔王本是纸老虎,人人得而诛之,正统军与之缠斗十年,却是何苦来哉
手机版阅读网址:wap.11e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