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风停了,刚下过雪的大草原里,星月无光。
阴阴暗暗新雪漫地,色呈灰败,天空的云朵如卵累结,垂挂在天,好似随时都要坠落下地,压得天崩地毁。
这样的夜里,什么都瞧不到,无分东西、不辨南北,湿黑冷暗之中,忽然间,远处山头亮了起来,那儿居然有光。
红光小小的红光点,相距极远,阴暗中宛然是只夜明珠,温润晶莹,让人不禁想要触碰。忽然间,小红光后头也亮起来了,那儿又来了一只小红点,紧紧尾随。
两只小红点盘踞山头,那模样不再像是夜明珠,反而像是火龙的双眼,凛然生威,仿佛山头上来了一头怪物。
慢慢的,两只小红点开始走动了,它们从山头行下,背后却又跟上了新的小红点,一只一只,陆续上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渐渐的、慢慢的从山头到山腰、从山腰到山脚,入眼所见全是亮红点,那模样好像是
笼大火龙它全身着火,沿着山丘蜿蜒而下,照得四野通红。它越行越近,越近越亮,紧紧盘住了整座山,猛然间,草原里传来震动声
轰踏轰踏轰轰踏
火龙爬上大草原了,它的每一步都带了雷震,轰声如雷,骤合骤急,堪堪让人掩耳尖叫之际,大地竟尔停止震动,再无一点声息。
“神策师”一名男子手持火把,跨于战马之上,扬声传令:“列一字阵”
白雪震得半天高,一瞬间,数以万计的小红点脚步整齐,一同踩出了太古火龙的气势。
轰踏轰踏轰轰踏火龙开始转向了。它以龙首为基,龙尾缓缓旋转,在雪地上扒出了数十里足迹,最后成了一座长长的横墙。陡然间,龙头像是生气了,它发出了威武怒嚎:“都司段奉节报”一名将领仰天大吼:“神策师前卫兵马抵达霸州”
笼首发声,喊声一波接一波,龙身中段旋即呼应:“都司严通德报神策师左卫兵马抵达霸州”、“都司冯靖南报神策师右卫兵马抵达霸州”
神策前卫、神策左卫、神策右卫前后左右中,神策五卫尽数抵达,五条小火龙缓缓靠近,首尾接连,竟尔合成了一条大火龙,它的全名是
“督师耿国珍报前锋营麾下第一疾行兵马神策师全军抵达霸州”
轰轰“神策师督师”耿国珍一旦仰天高呼,全军登时再震脚步,两万名兵卒齐声踏步立定,大地亦为之震动不休。
确实像火龙,兵卒们手中高举火把,望来便如火龙的红鳞甲,当前两面旌番,更似龙首鹿角,左侧是血红军号,是乃“勤王”,右侧则为师旅旌番,人云“神策”。
“神策师”到了,此军共计二万八干人,主帅为“督师总兵宫”,简称“督师”,旗下五位“镇抚千户指挥使司”,人称“都司”,每位将官分掌“前后左右中”各一卫,统领五千六百人。
时于午夜,天黑地滑,此际“神策师”抵达霸州,虽说带来了两万八千名兵卒,可他们的人还是嫌少,面前的大草原如此宽阔遥远、如此荒寒寂静不管“神策师”带来了多少人,它们也填不饱草原的大肚子,它实在太大太大了
寂寞的神策师,独处于浩瀚天地之中,竟是如此微不足道甚且孤单得让人怕
轰踏
骤然间,大地又次传来雷响,一声一声,伴随着远方的口号:“神正师”啪地马鞭抽响,黑暗中有人扬鞭高呼:“列一字阵”
援军来了,草原上抵达了第二路兵马,“神正师”,这尾火龙也以龙首为基,龙尾渐渐旋转,成了一座连绵横墙。猛听当地大响发作,铁链缚出,系住了“神策师”与“神正师”,两条火龙合而为一,成了一条首尾长达四十里的神龙。
轰踏轰踏轰轰踏踏步声还没完,西方又有援军来了,只听远处不绝响起口令:“神武师”、“神恩师”、“神佑师”
“列一字阵”
大草原上来了一只又一只兵马,远处旌旛标明了它们的师号:“神武”、“神恩”、“神佑”,加上了先前的“神策”、“神正”,以及行将抵达的“神德”、“神威”、“神泽”“神荫”此地军马合计一十二师,共计三十三万六千人,它们很快会合而为一,成为一尾天下难得一见的大猛龙它的全名是
烟尘滚滚,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乘客身着黄袍,手握宝刀,听他喊道:“奉皇令”
霎时之间,草原上传来无数回声,奉皇令奉皇令奉皇令这三字传到了十二名督师口中、又从六十名都司嘴里吐出,呼声自远而近,由近再至远,骤然间旷野里响起了天雷霹雳:“奉皇令前锋营提督朱昕报”
三十三万六千八百名兵卒鼓起丹田,陪着黄袍男子纵声呼喊:“勤王军麾下神枢十二师,全军开抵霸州”
天地震动了,连乌云也给吼声震散,风开见月,月神透出脸来,须臾间,银光反照千层云海,照出了眼前景象,只见草原里万军数组在前,入目所及,每名兵卒手中都握着一面钢铁盾牌,高六尺,宽二尺半,各以铁链相连,远远望去,一面面铁盾辉映月光,已然布置出一座长达两百四十里的钢铁盾墙。
一百里有多长呢以快马奔驰,须得半个时辰方能奔完全程,若用两条腿来走,那得花上一天以上的时光。如今这两百四十里却成了一座钢铁城墙,横亘在这绵延无际的大雪原之上。
阵地后方有人在驾马飞驰,那是庆王朱昕在巡查了,他沿着人墙去望,但见阵地里一面又一面旌旗飞扬,“神武”、“神威”、“神德”、“神策”万军屏息无言,尽在等他发号施令,朱昕却不多说话了,仅从参谋手中接过号炮,燃着了引信,施放上天。
砰地大响,火炮飞上夜空,蓝色焰火爆炸开闪,光辉足比月轮,蓝光尚未消散,阵地后方竟也窜起了一道焰火,轰然爆炸声中,夜空已给染成了一片金黄,也照出阵地后方的景象。
十里外来了一片人海,第二拨兵马也到了,自西望东瞧去,第一面旌旗上书“武威”,其次是“武策”、“武宁”、“武平”、“武正”一十二面旌旗之上还有一道长旖,上书五字,曰:“内团营武兴”。庆王爷望见了营号,登时拊须颔首:“武兴十二师到了。”
时在午夜,“武兴十二师”开拔,这路兵马也是钢铁步卒,人人手持铁盾、迈步而行,望之便如一座城墙缓缓前进,声势惊人。堪堪来到了“神枢十二师”阵后,轰踏两声传过,全军旋即立定脚步,便在阵地后方布置了第二道铁墙。
“前锋营神枢”、“内团营武兴”,这两营兵马总计二十四师,六十六万人,数组达一百四十里,两营兵官一前一后,排出了两道钢铁盾墙,无论谁要闯向北京,便得冲破他们的防线。
众将士堪堪站定方位,遽然间狂风席卷,无数雪块混了风砂,火辣辣地打上面颊,两营将士吃惊诧异,纷纷朝西而望,只见极远处卷起了扑天雪浪,高达十来丈,直朝阵地卷来,满场将士面色震恐,正要转向御敌,却听众督师急忙喊话:“莫慌是自己人是自己人”
轰隆隆轰隆隆北方忽起风暴,大地竟为之震荡不休。雪烟弥漫,一片飞砂走石中,一条飞龙自北而南席卷而来,堪堪来到近处,又是一枚火炮飞上了天,砰地爆炸之中,漫天绿黄,却也照亮了他们的旗号。
“骠骑三千营”到了,这些全是重甲骑兵,“虎威”、“龙骧”、“豹韬”、“凤翔”将士足跨战马,携枪挂矛,已然来到了“武兴内营”背后,旋即开始布列阵式。
啡啡啡啡马儿在鸣,战士呼号,铁蹄踩得人人耳鼓作痛,继内团营、前锋营之后,此地整整又来了一十二师,他们不只有三十三万战士,尚且有三十三万匹战马。这便是北方第一铁骑,“骠骑三千营”的军威。
“举王旗”一片寂静间,阵后二十里传来呼喊,两边距离太远了,呼喊闻之不楚,可喊声方过,“举王旗”三字忽然近了一里。举王旗举王旗举王旗声浪扑天盖地而来,瞬息之间,须臾之际,天地交接处冉冉升起了一面旗帜。
万军之中,夜空之下,帅营后方燃起了熊熊圣火,照亮了人间正统之号。
“日月旗”驱逐鞑虏的旗号,它高举在天,左日右月,承天踏地,八字以明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勤王军大都督报”
勤王军总帅终于到了,伴随主帅现身的,则是地下的阵阵异响。
嘎嘎嘎嘎车轮磨在地下,依稀是重物拖拉声响。最后一路兵马到来,大批火炮也随即到来,鸟统、长枪、洪武炮、神机炮,投石机这些器械一旦现身,便说明了“神机皇营”也已抵达战场。
“天字十二师”携枪带炮,“应天师”、“承天师”、“奉天师”、“勤天师”诸师护卫了勤王军大都督,“临徽德庆”的徽王朱祁。他虽非四王之长,才智却能居首。
“勤王军一百三十四万兵马,如期开抵霸州”话声完毕,参谋立时向天施放焰火,爆响传出,天边染为亮红,“内团营武兴”、“前锋营神枢”、“骠骑营三千”纷纷呼应,但见橘色焰火、金色焰火。绿色啖火全数升空。
徽王爷朱祁驾马飞奔,从无数队伍里穿过,一时振臂高呼:“全军举旗”
轰隆隆轰,火光满天,一时间全场旗帜都举了起来,但见旗海如林,日月王旗迎风招展,“勤王”二字随即升空,旗下四面营旗跟着高展,分别是“前锋营”、“内团营”、“骠骑营”、“神机营”,各营之下又有一十二面小旗,见是“神策”、“武威”、“豹韬”等师号
军幡有所谓“旗旌旖帜”,旗是朝号,旌是军号,幡是营号,帜则是师号,眼见全军到齐,徽王朱祁刷地一响,抽出了尚方宝剑,举剑传令:“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勤王军即刻开拔,推进霸州城”
主帅下令开拔,全场二百四十名督师取出了号角,一同向天吹鸣。
呜呜呜呜号角迎风高响,月神心生害怕,赶紧躲到乌云后头去了。天边开始飘雪,大地一片黑沈,猛听脚步踏响,百万人声嘶力竭,齐声吶喊:“为国、为民、为大我1
轰踏轰踏步兵开道,马兵压阵,黑漆漆的雪夜里,一百三十四万名兵卒开始推进,但听战鼓隆隆,号角高鸣,只见“前锋营”三十三万兵卒当先开路,“武兴内营”三十三万将士随行在后,“骠骑三干营”背后压阵,守护着本阵的“神机皇营”。
轰踏、轰踏,脚步声不绝于耳,战士们脚步整齐,一里又一里向前迈进。骤然间,远方传来呼喊:“停”
“停”“停停”当当当当有人开始鸣金,声浪一波接一波而来。须臾之间,前锋营率先停步,人人都在瞧望自己的脚边,那儿有一条线,望来像是血。
古怪的红线,好似是腥红鲜血,连绵无尽,长达百里,虽不知是何方高人所为,但用意却不难明白,这是个忠告,提醒来人不可擅越界线,因为他们已经逼近了决战终点,魔城霸州。
“封锁道路”大都督下达指令,三名提督郡王分派号令,全场都忙了起来,只见一面又一面铁盾架作了整齐阵式,背后“神机皇营”架起了火炮,对准了远方,“骠骑营”也准备了长枪弓箭,全军宛如血肉长墙,已然封锁了通往京师的道路。
一片宁静中,人人屏气凝神,都在瞧望远方的城池。黑沉沉的霸州,夜里看来雾蒙蒙的,有些像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不知不觉间,人人都吸了口气,心里有些忌惮。
徽王爷身为勤王军总帅,当此大战前夕,自须激励士气。他驾马奔驰,沿着人墙训示:“勤王军吾等精忠报国之士,抛头颅、撒热血,一切所为何来”全场将士默默无言,等候徽王爷开示,一片寂静中,徽王爷纵马飞奔,高喊道:“为国”
为国为国为国远处喊声由远而近,由近再至远,马蹄声响起,说话声来到“德王爷”口中,听他喊出第二个答案:“为民”为民为民喊声一波接一波传下,从“德王”到“临王”到“庆王”,穿过了督师耿国珍、越过了都司段奉节,最后来到最前线队伍,停在一名小兵嘴里。他姓张名缘根,上有高堂,下有妻小,此时仰起头来,似要对月神妹妹说答案,听他大吼道:“为大我”
“为国为民为大我”黑漆漆的大地里,爆出了轰然巨响,百万兵卒放声吶喊,二百四十名都司擂动战鼓,人人都在纵情大叫。徽王爷掉转马头,沿人墙回奔吶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等勤王军勇士众将士,你我上保江山社稷、下护百姓万民,纵使大敌当前,斧铁加身,你都不能”
“心存惧怕”全场二百四十名都司一同吶喊,霎时之间,每个小兵都如张缘根一样,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能怕不能怕自己绝对不能怕,耳中又听训示传来:“千万记得,一会儿无论你受了多重的伤、遭遇多少敌人包围,你都必须牢牢记住,纵是死,纵是失却一己性命,你都不能”
不能不能不能徽王爷骑在马上,恰恰来到张缘根背后,无名小卒正想回头去瞧大老板的面貌,却听一声霹雳大吼:“放开你的盾”王爷声嘶力竭,在张缘根头上吼了这么一句话,险些把他震聋了。
“勇士们宁失性命,你也要”临徽德庆四王一同振臂向天,激励士气:“寸土不让”全场将士受了激励,登也放声吶喊:“寸土不让1
寸土不让寸土不让寸土不让百万兵卒学着张缘根的模样,人人仰头吶喊,手提铁盾鼓噪撞地,声势极为惊人。帅账本阵更已开炮轰炸远方,以来示威挑衅。
轰砰轰砰自“野狐岭”大金国决战蒙古铁骑后,北方不曾再有这等惊天动地的出征场面了,但见铁盾列墙,长一百四十里、炮车、骑兵、铁盾,三阵连环,纵深达二十里,纵使成吉思汗复生、符坚大帝再世,见得如此军威,怕也要骇然变色。
什么都不怕了,即便霸州真是鬼门关,他们也不敢开鬼门。因为这儿来的是“勤王军”,天下第一精兵。
本朝共分三军,除常驻西北的“正统军”之外,最强大的便是面前这只“勤王军”,此军拱卫京城,代代世袭,平日里寓兵于农,以千户为一所,合五所为一卫,出征时先并师旅、再并团营,国家一旦有事,可调兵员达四营四十八师、二百四十卫所,总计一百三十四万名精兵,他们装备第一、粮饷第一,人数更是第一,是以父老相传,即便“正统军”与“留守军”连手造乱,“天子亲军”也能轻易敉平。
在这前所未见的大阵仗中,功课第一吃紧的便是“前锋营神枢十二师”,此营肩负短兵相接之责,主帅为“庆王爷”朱昕,至于他手下诸师中最为吃重的,则是督师耿国珍的“神策师”,此师连接左右兵马,可说是十二师中的枢纽。至于枢纽中的枢纽,则是都司段奉节指挥的“神策前卫“,而那”神策前卫“里最关键的人物,则是一位没人认识的无名小卒,张缘根。
张缘根,直隶保定人,他左边有一十三万人,右边也有一十三万人,不过没人晓得,今夜的张缘根已是国家干将,他身处前线长墙正中央,实乃枢纽中的枢纽,关键中的关键。只要他倒了,铁墙便会裂成两半,再也衔接不起。
场面忽然静下来了,徽王爷不再训示,前锋营的庆王爷也没了声响,连带的督师耿国珍、都司段奉节也都噤默下来,此时人人噤默,个个无言,在这无声大地里,只剩下两个人有声响,一个是远在天边拉肚子的正统天子朱炎,另一位则是前锋营的小兵张缘根,他拿起了水壶,咕噜噜地灌着冰水。
咕嘟咕嘟好喝的声响传来,一时如同疾病感染,段奉节拿起了水壶,耿国珍拔开了木塞,庆王爷也仰起头来,身边将士一个接一个,一传十、十传百,全军三位提督、四十八名督师,二百四十位都司,甚且连帅帐本营的徽王大都督,当此一刻都举起了水壶,痛快地灌着冰水。
gu903();啊人人都累坏了,傍晚朝廷获得急报,说霸州城出了大事,便命“勤王军”就近驰援,那时徽王爷本在宜花院喝酒,一见朝廷的传令火速抵达,二话不说,便已急急奔出妓院大门,将其余三位王爷全数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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