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轮回”全场黑衣人放声呐喊,语气又激动、又崇仰,但见大掌柜长身而起,佛光满布全身,三道剑刃开展,转眼第四道、第五道此时此刻,六道终结,天将大寒,佛光即将铺天盖地而来,无尽滋长,乃顺承天
天候最冷的时节雪花必然六出眼见大势即将底定猛听一人吐气扬声半空飞来一道慧芒直朝大掌柜撞来。
魔刀飞来了,黑黝黝的刀身隐藏魔火,火光又给剑芒激发,宛如慧芒坠大地声势惊人。
在这生死绝命的关头卢云又再一次出手了,这回他选择倒向怒苍山。
六道未结,天未大寒,魔火却为纯白剑芒所喂养,成了横天而过的大慧星,一刀一剑相户逼近,发出嗡嗡微声,骤然间光芒炸射,两柄神兵稍一相触,神剑,魔刀便已一齐飞上了半空,大掌柜正要起跳来接,猛见铁脚大汉全力来奔,好似化成了一颗大火球,直朝大掌柜身上扑来。
轰然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两大首领正面撞上,巨力到处,两人一齐飞过了五楼栏杆,从天井直坠而下,但听劈劈啪啪声响不断,二人犹在半空中贴身短打,谁也不肯放手。
砰轰
整栋楼房晃荡不休,一楼戏台木屑纷飞,竟给撞破了一个大洞,众人全吓呆了,还不知该当如何,又听“砰”“砰”两声,两样重物一先一后坠到了地下,压破了楼板,左是“神剑”,右是“魔刀”,全都成了无主之物,一时之间,惊呼声此起彼落,人人冷汗直流,都在打量地下的宝物。
“我的”猛听一人激动呐喊,号令一出,全场都动了起来,不只黑衣人出手,连宋通明、赤川子、睁开也扑了出去,人人齐声欢笑:“我的”
情势瞬息万变,两大头目不见了,小喽罗们立时称王,操爹干娘的骂声中,人人有志一同,都在抢夺地下的“神剑”、“魔刀”。忽见一道人影着地滚过,抢先抱住了“神剑”,正是金淩霜来了,听他厉声道:“快、抓下魔刀的铁链,千万别碰刀身”
挡啷声大响,屠凌心向前一扑,也已抓住了魔刀铁链,正要顺势将之拉起,却听嘿嘿一笑,铁链另一端握着一只黑毛大手,只见宋通明满面亢奋,口涎横流,竟已握住了刀柄。
魔刀又称“圆梦之刀”,看宋通明淫笑不已,不知作起了什么好梦,他嘻嘻贼笑,正想把宝物带回家玩儿,背后却不知挨了谁的一脚,砰的一声,黑熊倒地,魔刀一路着地滑出,引得大批鬼众上前抢夺,金淩霜握紧了神剑,“喝”的一声运气,正要灌注内力,震慑全场,忽然背后一拳挥来,打得他应声而倒,手上“神剑”竟已脱手飞出。
“魔刀”人人想要,“神剑”却只有行家识货,来者正是哲尔丹,看他独具慧眼,竟是要抢夺“神剑擒龙”。屠凌心怒之极矣,厉声道:“混蛋”他举剑来砍,哲尔丹却是不理不睬,听他大吼一声,竟已奋起全身之力,直朝地下的“神剑”扑去。
猛听“砰”的一声,哲尔丹身上也扑来了一人,将他压制在地,正是赤足巨人赶来了,两人伸长了手臂,蠕动挣扎,都想抢下蓝澄澄的铁胆,却在此时,金淩霜着地滚来,总算把“神剑”牢牢抱入怀中,听他厉声道:“三师弟莫要分神”
全场乱作一片,魔刀转瞬易手十余次,眼看魔刀再次飞上半空,全场飞扑起跳。屠凌心也伸长了手,忽然之间,紫光闪过,一道身影半空飞掠而来,竟然抢先夺走了“业火魔刀”。
“我的”宋通明大哭起来,屠凌心则是愤怒咆哮:“龙影又是你”
砰的大响,窗扉破开,寒风冷雪扑面而来,伍崇卿背负“业火魔刀”,已从五楼窗口飞扑而下,。一众黑衣人又惊又急,正要仗剑追来,背后却抢先奔过了一个人影,看他头戴大,赤手空拳,直从窗口追扑出去,正是卢云来了。
万福楼极为宏伟,楼高五层,若要硬摔下去,难免跌断一条腿,只是伍崇卿艺高人胆大,看他落到三楼高处,一个筋斗翻过,竟已飞向对街一棵大树,枯叶沙沙作响,伍崇卿伸手拉住了枯枝,但见树干受力屈弯,却也让他止住了下跌之势。
“喝”的一声,伍崇卿从树顶落下地来,一路拉拖铁链,带着魔刀狂奔远离。
卢云的轻功不及崇卿,看他从高楼摔落,竟是直挺挺摔下,始终不知转身变位,堪堪跌得筋断骨折之际,却见他掌中运力,双手竟然转出了一个大圆,轰的大响过后,街心雪尘飞扬,地下多了个深坑,卢云下坠之势陡然转变,一路从雪地斜斜飞出,直朝街尾滑去。
卢云手法神奇,靠着手上画出的大圆,居然毫发无伤,他见伍崇卿朝另一个方位走了,赶忙爬起身来,转身直追,口中不断喊叫:“崇卿等等我我是卢叔叔我有话问你”
此时伍崇卿带走了魔刀,“大掌柜”与“怒王”又一齐坠楼,两大枭雄俱已消逝无踪,金淩霜又惊又急,霎时厉声传令:“镇国铁卫听命全军兵分两路一路追捕龙影一路拦截怒王绝不能让魔王与魔刀相会”说着从窗口抛出了绳索,厉声道:“走”
金淩霜率先跳出了窗口,一路抓着绳索,滑不留手的顺势下地,黑衣众鬼却是浑身发抖,自知“小真龙”背负魔刀,已如一尾疯龙,自己若要过去追捕此人,岂不是死路一条可此刻若不过去追他,莫非是要去拦截“怒王”不成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在犹豫不决时,忽听一声痛哼,那赤足巨人向前一趴,猝不及防间,背后竟又遭了暗算。
众人回头急看,只见哲尔丹自在哪儿仰天长笑,好生得意,却又是他出手偷袭了。
“又是你这混蛋”屠凌心惊怒交迸,厉声道:“人手已经不够了,你还连番捣乱”
眼看屠凌心冲了过来,哲尔丹二话不说,立刻跳楼逃生,他自忖没有卢云的护身武术,也没有伍崇卿那般轻功,只能挺起双拳,倒栽葱似的跳了下去。砰砰大响接连传来,哲尔丹头下脚上,大黑天拳影笼罩拳锋,一路撞得屋瓦破片不绝翻起,最后轰的闷响传出,整个人摔在地下,头破血流中,嘴里却还在哈哈大笑,好似十分痛快。
“还楞着做什么追啊”屠凌心大怒欲狂,剑指怒骂众下属,众人畏之如虎,便也一个个抓住绳索,翻窗援绳而下,屠凌心气得浑身发抖,正有气无处发间,忽见宋通明还楞在那儿,登时嘴泛狞笑,兴奋的道:“好玩的来了。”
“老兄,别乱来啊”神刀少主大惊失色,忙抱住了祝康、赤川子,奔向了楼梯口,凄厉怪叫“神刀劲。”话声未落,便带着同伴跳进了楼梯,听得咚隆隆咚之声,三人一路翻滚摔下,其状甚哀,转眼如大车轮般越滚越快,直朝一楼滚去。
万福楼里静了下来,。屠凌心持剑怒砍桌椅,胡乱泄愤一阵,便也跳出了窗口。
眼看凶神恶煞都走了,只听嘎的一声,包厢房门开启细缝,一名酒保颤声道:“都走了么”话声未毕,老掌柜已然推门奔出,大哭道:“我的妈呀怎给砸成这样过年前才修过的啊。”一片哭叫声中,老掌柜已给众酒保拖走了,至于来日要如何修缮,反正不是自己出钱,以后再说。
酒保走了,黑衣恶鬼走了,伍崇卿走了,连卢云也离开了,众人有的逃,有的追,屋里却还剩下最后一名酒客,他目望空荡荡的大堂,慢慢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
人人都走了,朋友忘了喊他,敌人也懒得抓他,没人记得世上还有这个人:“三达传人”
寒夜将尽,长剑搁在手边,行囊里还有那本“三达剑谱”,苏颖超以手支额,呆呆望着黑夜里的大街,依稀感觉什么都没变,不过他心里明白,过了今夜,他的人生再也不同了。
自今而后,自己不必再练“仁剑震音扬”,“仁剑”已有传人,人家无师自通,资质不知胜过自己千百倍,说来自己真该拜他为师才是。苏颖超笑了一笑,忽然间,耳边又听到琼芳清脆的京腔,听她责备道:“超哥,你又想闭门造车了。”
琼芳模样生气,她倚在强壮的臂膀里,小鸟依人似的仰起脸来,柔声道:“卢哥哥,超哥好可怜呢,咱们想法子帮帮他吧。”
命运的巨轮即将转动,三脚猫哈哈一笑,他负起了行囊,提起长剑,走到了楼梯口。他伸了个懒腰,慢慢打了个哈欠,遽然间,他用力转过头来,泪流满面中,竟已狂奔而出。
砰的一声,窗扉破开,“三达传人”从五楼窗口飞身出去,他选择头下脚上,直坠而下。
对小猫而言,五楼并不高,摔下去至多扭伤爪子,可对“大眼猫”来说,五楼却太高了,高到足以摔死人。也因如此,“三达传人”才选择跳了出去。
身子一直下坠,“天下第一”的尊严如光影飞逝,泪水离开了眼眶,舍己而去。明早起床一看,自己已不在这里,而是丢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最后一眼凝视万福楼,苏颖超慢慢闭上了眼,正等待颈骨断折,脑浆迸裂之际,忽听“砰”地一声大响,右脚一阵剧痛,好似踢到了什么东西,天旋地转之中,便已滚到了地下。
地狱到了自己终于摔死了。满面鲜血中,苏颖超全身筋骨剧痛,他缓缓睁开了眼,只见不远处有双黑头靴,当是管家之物,想来阎罗王就坐在那儿。苏颖超居然很高兴的问道:“请问这儿就是地狱吗”
一双手扶住了自己,将他托了起来,苏颖超呆呆看着,发现面前坐了名男子,这人身穿黑衣,头戴面罩,目光温温热热的,正是先前见过的“大掌柜”。
面前没有阎罗王,却只有这个大掌柜,苏颖超感觉自己居然没有死,他眼眶红了,心情慌了,只能急急转过身去找自己的佩剑,却也不知拿了剑以后要做什么是要指向大掌柜,还是对着自己的心口
“啊呀”一声痛喊,苏颖超脚步一动,立时摔倒在地,大声呻吟起来,直至此时,他才晓得自己的右脚摔断了。
大掌柜救了他,先前苏颖超从五楼坠落,脑门撞地,身上力道重达千斤,世上也只有大掌柜这般玄妙武功,才能将他凌空拦下,免于一死。
苏颖超一点也不感激,浑身剧痛中,他晓得自己面临昏晕,只能四下爬行,到处寻找自己的佩剑,忽然间,掌心里给人塞来一样东西,苏颖超低头来瞧,只见手里没有剑柄,却多了一颗糖。
“这是什么”苏颖超迷惑道:“送给我吃的我我为何要吃”
大掌柜轻轻的道:“因为你刚才哭了”
“哭”苏颖超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很惊讶的问道。大掌柜笑了一笑,他弯下腰来,替三达传人拾起了剑,轻轻抽出半尺,送到他的眼前。
烛光幽暗,长剑里映出了一张脸蛋,那双猫儿大眼滚落了串串泪珠,竟是伤心欲绝。
三脚猫像是很惊讶的看着自己,他提起猫爪,擦了擦眼泪,泪水很快就干了,他露出放心的笑容,正要移开猫爪,忽然又见新的泪水涌出,大眼猫吓了一跳,他拼命擦,一直擦,可泪水怎么也擦不干,正慌乱间,嘴边来了一颗松子糖,透出了一股清香,“来张开嘴,把它吃下去。”大掌柜柔声道:“我担保你吃了以后,一辈子都不哭了”
“真的吗”苏颖超紧紧握住了大掌柜的手。声音透出了喜悦。
“真的。”大掌柜微微一笑,眼光温温热热的:“吃下它,你就会长大长大以后,就只有你看着别人哭,再也没人会见到你哭了”
松子糖临到嘴边,苏颖超很高兴的张开嘴,任凭大掌柜喂了自己。
“喜欢这个滋味么”大掌柜摸着三达传人的头,微笑道:“长大的滋味”
泪水从眼角滚落,大眼猫幸福的闭上眼,流下了此生最后的一滴泪,随即倒在大掌柜怀里,再也不动了。
月轮西斜,这个元宵夜快过完了,大掌柜站起身来,缓缓走出屋外,寒风扑面而来,大掌柜凝视圆月,默默脱下一身黑袍,解开面罩,露出一张丰神沉静的面孔。
“阿弥陀佛”背后有人口轩佛号,一名老僧横抱着苏颖超,缓缓步出屋外,微笑道:“看师弟如此心意,莫非是想收弟子了”大掌柜笑了一笑,并未回话,那老僧也不追问,只管把苏颖超放到了地下,随即走了上来,只听大掌柜轻声问道:“师兄伤势严重么”
那老僧给打得很惨,只见他面有淤血,左颊青紫一块,却是给人家掴出来的。此外双手满是擦伤,想来经历了一夜恶斗,他叹了口气,道:“都是些皮肉伤,调养几日便行了。倒是那厮的武功好似越来越怪了,怎地身上受伤越重,气力反而越强,今日可让我见识到了。”
大掌柜道:“不瞒师兄,这套心法就是“烈火焚城”。”
“烈火焚城”那老僧眉头紧皱,“便是火贪刀的最后一式”
大掌柜道:“没错。“烈火焚城”以心使气,你越下手伤他,他的反击之力也越强,到了濒死绝望的一刻,那反扑之力直如惊天动地,谁也挡不住,故而方子敬曾言,一个人唯有遭逢生死大敌时,方能体悟这招“烈火焚城”。”
那老僧怔怔的道:“听说方子敬自己也没练成这招,是么”大掌柜道:“九州剑王是国之大侠,博施众济,与世无争,世上岂会有人将他当成死对头”
方子敬是隐士,他对天下人有些失望,却也不想改变人家什么,故而选择默默离开尘世。似他这般为人,一辈子找不到对头,也没人会把他当成对头,是以他永远练不成“烈火焚城”。那老僧怔怔地道:“这么说来,秦仲海是靠你练成这一招了”
大掌柜淡然道:“师兄误会了,秦仲海的死敌不是我,而是整个天下。”
天下国家,南面为王,这滚滚红尘里正要还有人聚居,便一定会出现一位王者,万民拥戴,秦仲海既然选择向他挑战,便是天下苍生的公敌,十年来无数大战,他不知多少次深陷敌营,可无论情势多么险恶,他最后都能突围而出。
与天下人为敌,这注定是要输的,然而,火贪刀并不怕输,秦仲海心里的绝望越深,反击之力也越强,依次观之,他的功力恐怕已远远超越了业师,走到前无古人的境界里。
那老僧叹道:“世间出此魔头,真乃天下人的大不幸,只可惜师兄学艺未精,没能为你除掉这个祸害。”大掌柜道:“师兄无须自责,秦仲海本就难以对付,他这辈子没负担一天的责任,想来就来,要走就走,说来咱们今夜能钓他出来,已属万幸。”
那老僧长叹一声,道:“他今夜是来劫魔刀的,是么”大掌柜点了点头:“没错,我今晚也是以此为饵,只可惜功亏一篑了。”
那老僧叹道:“倒是那个卢云究竟想干些什么怎么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摇摆不定的”
淡淡的月光照下,听得“卢云”二字,大掌柜仰望夜空,好似若有所思,那老僧察言观色,忍不住咳了一声,忙转了话头,倒:“对了,我听你那个金淩霜提了,好像小年夜当晚,你是故意让伍崇卿劫走魔刀的,对么”
大掌柜回过神来,叹道:“没错,这孩子很有决心,纵使客栈上下全数失手,他也能替我抱住魔刀。”那老僧赞道:“难怪那日你自己不去江南,原来还有这手伏兵。他还不晓得自己成了你的棋子吧”大掌柜要了摇头道:“不,我想他应该猜到了。”
那老僧愕然道:“那那他还专程下去江南”大掌柜叹道:“他只要能拿到魔刀,什么都不在乎。”那老僧皱眉道:“这孩子究竟在想什么为何这般眼红魔刀”大掌柜轻轻的道:“他是想把他爹爹逼出来。”那老僧愕然道:“逼出来什么意思”
大掌柜未作解说,只是面露疲倦之色,那老僧晓得此事牵涉极多,自也不敢多问了,便又叹了一声,道:“师弟,我今夜来此前,还听说了一件大事”
大掌柜点了点头,接口道:“师兄口中的大事,可是霸州之战”那老僧合十道:“阿弥陀佛,正是此事,听说朝廷已在霸州开战,不知眼下情势如何”
大掌柜默然半晌,道:“洪峰暴涨,即将水漫天下。”
那老僧浑身剧震,颤声道:“洪峰暴涨师弟此言何意”
大掌柜轻轻地道:“民心向背,如浊浪滔滔,你越设法围堵,他们的反击之力也越强,现今民心已变,举国上下洪峰暴涨,如狂潮袭来,朝廷欲以京师一隅围堵天下之水,焉有得胜之理”
治民如治水,听得形势难以收拾,那老僧自是忧心忡忡,忙道:“事已至此,师弟有何打算”大掌柜摇头道:“没有打算。”
那老僧更加慌了:“连你也没有打算那那京城岂不”还待追问,却见大掌柜掩嘴咳嗽,这不咳还好,一咳之下,竟是满手鲜血,染得衣衫尽为腥红。那老僧大惊失色,方知他受伤了,忙道:“师弟快坐下,让我替你瞧瞧。”
“不忙”大掌柜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道:“我自己来。”
他解开内衫,露出雪白瘦削的上身,只见他胸膛有个疤痕,好似是火枪所伤,除了这处伤外,背后另有一处刀疤,其余新伤旧伤更是不计其数,好似受过千刀万剐。想来要坐上“大掌柜”这个位置,代价着实不小。
那老僧怔怔来看,只见师弟的气海穴有处新伤,其上浮出一道红印,红肿淤血,似为烈火所烧,不由颤声道:“师弟,你你伤得不轻啊”大掌柜摇了摇手,示意无碍,他盘膝坐下,指若拈花,微微吐纳,慢慢指尖散出一股黑气,便如尖针相仿,随即朝胸口急点而下。
那老僧自己武功极高,指尖连气丝毫难不倒他,可大掌柜下手的穴位却极为罕见,介于“天溪”、“胸乡”、“周容”等三穴之间,经书未载,前所未见,那老僧低呼:“这这穴道是”大掌柜并不打话,运指如风,连点十余处穴位,每一处都是前所未闻,随即闭上双眼,运气行功,慢慢身上便已发出汗来,想来血行正速。
良久良久,大掌柜苍白的脸上略显潮红,气海红印渐渐消退,只听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道:“成了。”那老僧大感佩服,忙道:“师弟,这功夫是何来历,怎没见你使出来过”
大掌柜道:“不瞒师兄,这便是“苦阴针”。”
那老僧“啊”了一声,道:“苦阴针便是你师傅在达摩院留下的手稿么”
大掌柜没有作答,只取来了一件淡蓝长袍,穿到身上,恢复了日常装束。
依“黄帝内经”所在,人身共有三百六十一处穴位,可父老相传,藏于达摩院的苦阴针,却得人身四百三十五处奇穴,足见这套针术何其博大精深。看大掌柜依次自疗,伤势比无大碍。
那老僧略略放心下来,可转念想起眼前情势,却又不得不烦心,低声道:“师弟现今霸州大败,魔刀又没能收回来,内外情势交迫你你又何反制良策”
大掌柜道:“师兄放心。天灾起因多是人祸,现今洪水暴涨,一半是河道淤积,一半是有人伺机炸毁堤防。只要能找出兴风作浪之人,事情便有转机。”
那老僧低声道:“你你说得是那厮。”
大掌柜微笑道:“是。秦仲海乘风破浪而来,不过只要他坠下浪头,大水立时退潮。”
那老僧点了点头,自知“那厮”一死,怒苍大将再多,也无人能统御全西北,届时自是四分五裂的局面了。他沉吟半晌,又道:“师弟,你说那厮那厮可会来劫魔刀”
大掌柜淡然道:“放心。磨刀在武崇卿手上,他会用性命保卫这柄刀的。”
那老僧低声道:“可我听这孩子的意思,他他好像打算把那柄刀献出去”大掌柜道:“师兄无需担忧。只要他父亲还在,他便不会这样做。”那老僧叹道:“话是这般说没错,可是你不怕那厮堵上了他”大掌柜道:“别怕,我这几拳也不是白挨得。”
那老僧大喜道:“你你也伤了那厮么”
大掌柜道:“适才坠楼时,秦仲海与我各换一招,我虽为他的“火贪刀”所伤,他却也中了我的“苦阴针”。孰得孰失,他心里明白。”
那老僧喜形于色,忙道:“他中了苦阴针这么说来,你已封住那厮的经脉了”大掌柜摇头道:“恰恰相反,他受了我的指力后,现今全身经脉开通,气力之大,天下无人可制。”
那老僧骇然震惊:“天下无人可制师弟,你你为何要帮他这个忙”
大掌柜微微一笑,道:“无人可制,意思便是连他自己也制不了。现下他受了我的指力,气力之大,难以排遏,心跳之快,血行之速,俱非常人所能忍受,试问他若还发怒出招,下场如何”
那老僧啊了一声,道:“他他会心脉衰竭而死”
大掌柜微笑点头:“正是如此,秦仲海的武功与那帮反逆心态一模一样。你越是下手伤他,他的反击之力也越强,若想克制此人,便不能拂逆围堵,反须顺势而为,待他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之时,局面便会自行逆转。”
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是谓“微明”。那老僧满心敬佩,道:“原来师弟是这个用意,只不知你的指力可以制他多久可能制上个七天七夜”
大掌柜默然良久,道:“以他现今的功力,我只能压他三个时辰。”那老僧啊了一声,慌道:“三个时辰现下是四更天这么说来,正午一过,他便又恢复如常了”
大掌柜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正午之前,他的处境极其艰难。现下他便如一桶火药,一旦与正教高手撞个正着,随时会炸将开来。到时不只会炸死别人,恐怕也会炸死自己。为求自保,他只能把自己藏起来,设法拖过这三个时辰。”
怒王命在旦夕,机会千载难逢,那老僧不顾身上带伤,立时便要过去找人。大掌柜却叫住了他:“师兄请留步,此事过于凶险,不必你我插手。”那老僧急道:“好容易这魔头要死了,怎能不让我插手难不成咱们还有什么大援么”
大掌柜摇头道:“今晚客栈兵分多路,已无可用之兵。”那老僧叹道:“是了,那咱们还能指望谁”大掌柜道:“现下兵部马人杰尽起京中高手,另调集了各衙门、各法司的数百名差人,已在搜索全城。如今我把前半事情办妥了,后半事情自有他来打理。”
那老僧愕然道:“马人杰他不是一直和你作对么咱们能信得过他么”
大掌柜道:“当然可以。他连我也不愿顺服,又岂会顺服秦仲海”
为政不在多言,大掌柜既然说出了看法,便也不再多做解释。那老僧却是苦口婆心之人,还待再劝几句,忽觉脚下微微一震,极远处好似有什么东西逼进。那老僧吃了一惊,赶忙潜运神功,但听声响出于城外,当是来自阜城门一带,只是两边相距太远,听来迷迷蒙蒙。他心下慌张,忙道:“什么人在城外”
大掌柜道:“正统军。”那老僧激动大喜:“正统军可就是伍定远的正统军”
大掌柜微微颔首,道:“没错。城外就是定远的心腹兵马,长驻居庸的北关六锁。”他说着说,便朝街边招了招手,但听得蹄声清脆,万福楼下驶来了一辆马车,驾座上坐的已不再是黑衣人,而是一名差人。那差人下车请安,躬身道:“大人,北门已开,随时可以动身。”大掌柜点了点头,正要上车,那老僧忙问道:“师弟欲往何处”
大掌柜轻声道:“我得上红螺寺走一遭。”那老僧啊了一声,“红螺寺你要去面圣”
大掌柜道:“那倒不是。是银川公主执意要见内子,我得预先做些安排。”
听得此言,那老僧心下一凛,便想探询内情,可思来想去,却又不敢,欲言又止间,大掌柜已然欠身合掌,道:“今夜多蒙师兄仗义援手,朝廷上下,感激不尽。”说着说,便坐上了车,听得兜儿一声,马车竟要驶离了。那老僧却又追了过来,从车旁递交了一个包裹,道:“师弟,你拿着这个。”大掌柜道:“这是什么”
那老僧忙道:“甜糕,素斋,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东西,我特意从寺里带来的。”大掌柜淡淡便道:“多谢师兄了,你自己留着吃吧。”竟把包袱推了回来。那老僧啧了一声,拉住了师弟的手,道:“师弟,你别嫌我唠叨。我听你手下人说了,你这个月来又不吃不眠了,是么”
大掌柜无意多言,只轻轻挣脱了师兄的手,轻声道:“师兄早点回去歇着吧,明日又得忙了。”话声一落,马车便向北门而去。那老僧却还不死心,只追着马车来走,道:“等等,师弟、师弟,这位苏少侠呢可要我送他回国丈府”
大掌柜轻声道:“你别去打扰他。他的旅程才要开始。”听得“旅程”二字,那老僧自是微微一奇,大掌柜也没多说,只管吩咐马车驶离。
眼看大掌柜还是走了,那老僧提着那只包袱,却是叹了口气。想他自己身上带伤,其实早也心力憔悴,他回头去看苏颖超,待见他还倒在地下,昏迷不醒,不觉摇了摇头,双掌合十中,便也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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