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颗大石落了地_英雄志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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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差人放开道路,内里却还有一道铁门,王押司提起门环,依样画葫芦,再次敲起了暗号,众差人如临大敌,纷纷端起了火枪,只消铁门里的人犯闯将出来,立时百枪齐发。

“预备开门一二”三字一出,王一通提起锁匙一转,猛听喀地一声,铁门开启,面前却是一间哨所,坐了四名狱卒,正自聚赌,一见王押司到来,纷纷起身道:“老大。”

王押司点了点头,还未说话,却听轰地一声,背后铁门已给牢牢锁上了。

王一通四下张望,眼见床铺被褥一应俱全,还放了些干粮清水,茫然便问:“这这就是甲字房么挺不错的啊。”王押司道:“这是排房,用来窥看动静,内里才是咱们嘴里的黑房。”王一通心下醒悟,这才晓得甲字房看守森严,直可说是“牢中有牢、门中有门”。

眼前这座“排房”两面石壁,前后各有一门,一处通往外间,一处通向牢里,通向牢狱的那扇门非但厚重,尚且是楠木所制,门缝更塞满了棉花,门上另有一个窥孔,以来监视门内动静。囚犯要想脱逃,自是大为不易。

王押司行到门旁,向囚室里窥望,低声道:“今儿没再闹了”众狱卒道:“昨日给了他们几本书,安静多了。”听得“他们”二字,王一通吓了一跳,方知“甲字房”里不只住了一人,正害怕间,又听王押司道:“弟兄们没和他们说话吧”

众狱卒慌了起来:“没有、没有,那可是杀头大罪,谁敢擅自同他们说话”

王一通按耐不住,低声便问:“大人,为何为何不能和他们说话”王押司指着塞于门缝里的层层棉花,道:“猜一猜,这是做什么的”王一通茫然道:“是是防湿气的么”

众狱卒笑道:“防什么湿气咱们一年到头住在地底,哪个不得风湿”王一通喃喃地道:“那那这棉花是”一名狱卒插话道:“这是拿来阻隔声音的。”

眼看王一通还是满面迷惑,王押司便指着自己的耳孔,道:“懂了么魔音入脑,惑乱心神,势道厉害无比。”王一通大惊失色,颤声道:“这儿这儿关的人很厉害么”

一名狱卒道:“当然。能持刀杀猪者,入丙字房,力能打虎者,入乙字房,你想能排进一甲金榜的,却是何许人物”王一通色变惨白,颤声道:“何何许人物”

王押司道:“屠龙之士也。”王一通放声尖叫,正要拔腿逃命,却给揪住了。听得王押司吩咐道:“来人,开门。”

四名狱卒奔上前来,除下了粗重门闩,奋力来拉,嘎嘎声响中,沉重铁门终于开启。

眼前一片黑暗,天牢里什么都瞧不见,王一通躲在狱卒背后,左顾右盼,忽见黑牢中隐隐有光,凝目去望,惊见铁笼里坐了一名污秽老者,盘膝而坐,神色沉着,正自低颂经书。

看这老人浑身血污,瘦弱不堪,却不知有何武功本事,怎能称为“屠龙之士”王一通有些好奇,便走近了几步,只听那老人低声吟唱:“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王一通全身震动,游目四顾,每间囚室里都点了一盏灯,囚徒们默然而坐,有的低头沈思、有的仰天垂泪,有的奋笔疾书,无论他们如何受苦,眼神却都温润如玉,似对自身际遇早已释怀,王一通顿时张大了嘴,这才明白这些人为何会关在这儿了。

丙字房关小偷,乙字房押强盗,住在甲字房的罪人们,触犯的却不是法条,而是天条。

他们的罪业不起于双手,而起于内心。是以气力之大,足以翻倒江海,毁灭社稷,他们才是刑部天牢里最凶最恶的囚徒。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听着诵经声,不知不觉间,王一通竟然不怎么害怕了。他默默听着孩提时背过的正气歌,低声附和:“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一片诵经声中,王一通热泪盈眶,众狱卒则是掩耳疾走,竟没一人敢与囚犯目光相对。

也许心中苦闷、也许心下茫然,总之人人都低着头,谁都不想说话。

也不知走了多久,脚下已到路尽头,抬头一看,前方已是最后一间囚室。

王一通心情平静多了,他凝视铁门,轻轻地道:“到了么”王押司叹道:“是,这便是甲一房俗称天字第一号。”王一通点了点头,已知面前囚室非同小可,乃是浊浊尘世里的第一号囚房,只是里头关的却是什么人呢嘎嘎声响中,王押司打开了铁锁。

慢慢推开了铁门,迎面而来是一堵灰暗石墙,王一通凝目去看,只见墙上血迹斑驳,大书两个血字,见是:“正道”。

十八层地狱的最后一关,高书“正道”二字,王一通张大了嘴,呆呆望着墙上血字,回头去看王押司,却见他转开了头,眼中带着一抹不忍。

万籁俱寂中,诵经声已然停息,王一通深深吸了口气,道:“押司大哥,你你要我进去这儿么”王押司叹道:“实话告诉你,这儿住了一名极要紧的人犯,他重伤垂危,偏又执意绝食,已有数日未进滴水,若再不吃,恐怕拖不过今晚”

王一通醒悟道:“你们要我进去喂他么”王押司道:“没错。你若能劝得他进食,便是大功一件,我可以向上奏报,替你减一减刑。”说着提来一只食篮,将之打开,顿时香气四溢,里头竟有姜丝冷牛肉、白菜煨嫩鸡,六菜一汤,另有十来个馒头,一锅稀粥,一瓶美酒,当真丰盛之至。

王一通口涎横流,哪管什么正道妖道,颤声便道:“我我可以吃些么”

王押司道:“你自便吧。”王一通喜极而泣,心道:“老天开眼了。”当下捞起一片卤牛肉,大口狠嚼,只觉滋味鲜美,肉肥带筋,说不出的耐嚼好吃,他痛咬馒头,正要再吃一块牛肉,那竹篮竟然长了脚,朝铁门溜了进去,王一通心下骇然,闷声狂叫:“瘪狗啊。”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竹篮给狱卒提进牢里,王一通便也直追而去。好容易竹篮停下了,忙一把抓住,正要张口大嚼,猛听轰地一声,铁门已然重重关起,他大吃一惊,正想回头察看,可瞧了瞧满竹篮的饭菜,不由释然而笑。

人生到头来,不就是这一口饭么想他整日整夜未进粒米,如今有了这等好菜吃,便算身处地狱之中,也当是上天堂了。他欢喜痛嚼,正狼吞虎咽间,却听饭孔处传来说话声:“老弟,别自己吃完啦。”王一通脸上一红,自知狱卒还在门外窥视,忙放落饭碗,缩在角落张望。

眼前囚室阴暗灰败,颇为潮湿,天顶处却有一孔气窗,照入了阳光,只是这气窗只有半尺长宽,爬是爬不出去的,仅能透光进来。王一通叹息半晌,便又四下打量,却见靠墙处置了一张石床,床上盖了一袭大毛毯,想来便是王押司口中的那位“天字第一号犯”。

天下歹徒应有尽有,有的拿小刀、有的挥拳头,凭得都是拳脚犯案。至于这甲字房,囚禁的都是读书人,作案就凭一只笔、一张嘴,依此看来,床上若非躺了竹林七贤、便是建安七子,总之骚人墨客,手无缚鸡之力,一会儿惹火自己,小心被一通大哥打死。

王一通放下心来,当即横手横脚晃了过去,傲然道:“兄弟,咱是新来的,你好啊。”

床上那人没有应答,也不知睡着了,还是死了,王一通懒得多想什么,端了碗稀粥,慢慢来到石床边儿,还未掀开毛毯,便见床畔垂下了一只手,软绵绵地全无气力。

王一通大感欣慰:“我猜的没错,果然是个弱不禁风的。”朗声道:“老哥,你听好啦,咱奉命来喂你吃饭,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别怪我欺侮你啦”正威胁间,黑暗中慢慢睁开一只眸子,光彩晶莹,很是漂亮,可不知为何,另一只眼却闭着。

王一通微微惊奇,眼看这眸子好美,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历,莫非是女人不成正想间,那眼儿朝自己上下打量一阵,便又缓缓闭起,带了几分疲惫。四下昏暗,什么都瞧不清楚,王一通茫然半晌,忽见地下搁了只包袱,便伸出手来,朝内里掏掏摸摸,却捞出了一只金锁片。

“阿傻不傻,嘻嘻哈哈,岁岁年年,永保安康。娟儿姊姊赠。”

王一通皱眉道:“娟儿姊姊赠谁是娟儿姊姊啊”牢狱里男女有别,难不成自己和“娟儿姊姊”关到了一块儿那不是有艳福了

王一通越发起疑了,他打量起那只手掌,但见五指修长、指节处也不见什么厚茧黑泥,望来真似女人的玉手。他吞了口唾沫,悄悄伸手出去,正想摸一摸人家的小手,却突然“咦”了一声,他揉了揉眼珠,再次探手而出,和女人家的小手比了比。

这一比之下,当真寒毛直竖,这手掌之大,竟比自己大了两倍有余,宛如熊掌一般。

王一通张大了嘴,恰于此时,那犯人背过了身子,面向石墙,借着微光去看,只见那人背后满是血污,依稀可见一处刺花,却是一幅猛虎下山图,旁书:“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虎额上却有一个“西”字。

“妈呀”王一通抱头鼠窜,一路冲到铁门旁,朝门外凄厉叫喊:“押司大人这儿关的是什么人啊”铁门外传来咳嗽声,道:“怒苍山五虎上将。”

王一通吓得魂飞魄散,不觉“啊”地一声,惨叫出来。

过去王一通曾听人提过,西北怒苍住了些吃人魔,个个青面獠牙,身高十尺,饥食人肉,渴饮人血,还常拿活人的头盖骨喝酒,与妖怪几无二致。王一通大哭起来,这才发觉自己被骗了,看这囚犯之所以不肯吃饭,定是菜肴不对胃,非得拿活人下酒,不然食不下饭。一时拼命拍打铁门,哭喊道:“押司大人你行行好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儿不要在这儿”

拍打良久,门外却无人应声,想来王押司等人早已溜了。还在凄厉呐喊,忽听铁链声大响,当琅琅地甚是刺耳。王一通回头一看,惊见背后来了个巨大黑影,浑身手镣脚铐,俯望自己,王一通拿出了老命,对着铁门又踢又撞,尖叫道:“救命啊来人啊”

正哭间,黑影伸出手来,朝自己拍了拍,王一通转身后窜,碰地一声,背靠铁门,哭道:“你你别乱来,我我抢劫过红螺寺,武功很厉害的”

牢狱黑沈,那人又背着光,瞧不见面貌,惟见手掌向上,似要讨什么东西。王一通呜呜哭笑,没想乞丐到处都有,牢里也能遇上几个,忙掏了掏裤袋,偏又空无一物,正想脱裤相赠,黑影已自行伸手过来,从左手里取走一物,正是方才的那面金锁片。

王一通啊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无意间拿了人家的东西,忙道:“对不住,我我不是有意偷你的”黑影没有说话,只驮下了背,一拐一拐地走了回去。

铁链当琅琅作响,这人实在高,王一通打小到大,还没见过这般魁梧之人,彷佛便是佛殿里的四大天王走了出来,再看他浑身脚镣铁链,一端钉于石床上,一端绑缚身上,那铁链更有手腕粗细,想来此人定有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让狱卒们这般拴着。

那黑影回到了石床,慢慢坐了下来,天光映到他的右颊上,只见这人两鬓霜白,五十来岁,与伍爵爷差不多年纪,长相却远为俊俏,龙眉凤额,仪表峥嵘,依稀便是戏台上的“锦马超”,千人敌、万人迷。

传闻中的怒匪就在眼前,王一通却不由揉了揉眼。过去朝廷提到这批反贼,总说他们样貌如何凶恶,如何古怪,好似都是饿鬼般的魔物,没想今日乍见,却是相貌堂堂,英俊挺拔,相形之下,朝廷官军反而更像匪军,个个青面獠牙,丑得不成话。

岁月不饶人,“锦马超”双鬓斑白,成了“老马超”,不过要打死自己,一样吹口气便成了。王一通不敢作声,那黑影也没说话,他手持金锁片,坐于床沿,似在沈思什么。

正瞧望间,王一通忽然心下一凛:“啊,他受伤了。”

眼前这“老马超”全身是伤,或刀伤、或火烧,右手的几处伤口深可见骨,想来曾与朝廷激烈交战。依此看来,他八成是被伍爵爷抓到了,方才关在这“天字第一号房”中。

良久良久,“老马超”慢慢躺回了床上,呼吸低微,王一通心念微转,猛地想起王押司之言,好似这人断食已久,不吃不喝、偏又受了重伤,也许是不想活了。王一通善心忽动,便想过去劝他,可转念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由长叹一声,便又怔怔坐倒下来。

阳光灿烂,今儿是个大晴天,王一通仰起头来,只见窗外那点蓝天好生深邃明亮,便像老天爷的眼睛,正自打量牢里的一通。

天色已明,老婆应该起床了吧自己整夜没回家,她会否急得泪汪汪呢tagt

昨日一早出门,虽只过了一天一夜,却似历经了一生一世,妻子娘亲的容貌竟都有些陌生了。王一通把脸埋在膝盖里,闭紧了双眼,慢慢咬住了下唇。

人生到此,前程茫茫,什么抢劫杀人、什么正道邪道,一通都不想知道,此时此刻,他只求和妻小见上一面,让她们知道,一通还活着。

王一通背心起伏,无声无息地哭了起来。

苦窑的第一天开始了。两名囚徒各怀心事,谁也没说话,只有天顶的阳光洒落地下,陪伴着他俩共渡这漫漫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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