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樊在大陆上虽然有名气,但完全不及罗启和徐荣启,恐怕在汤德洛眼里更不是个值得正眼看的人,于他们再有什么利益冲突也不过是牵连着自己这个“起承转合”手握巨宝的炮灰,说起来反倒自己更危险一点。
陈保找的那几个景家人里,身形一致,功夫也都很一般,敖然眼熟的没几个,大抵都是点头之交,倒是景襄惊呼一声,叫了句“三叔”。
因着景家人多,光是把所有人召集过来都费了不少时间,更别提还要送走一些急于保命的世家自己,忙忙碌碌,等到这会儿已是晌午了,今天早上的时候阳光还很明媚,这会却有些阴沉沉了。
陈保找出来的那几个人,罗启一一上前探了内力。
大陆上一流家族的几位公子,如今留下来的也就罗启和徐荣启了——除了两个已经挂了的,其余都走了,这些人倒也不是因为怕死,而是一个个心思千回百转——比起在这儿浪费时间找什么凶手,还不如早早回家好好筹谋筹谋大陆未来的格局,及时做个准备,防患于未然。
罗启一眼扫过,就觉陈保找出来的这些人有些不靠谱,探过内力之后更觉普通,尤其最后一人,站都站不稳当的感觉,内力几乎没有,若是没记错,这人应该还曾坐在高台之上,算是个长辈,怎的这般气息虚浮。
景文雨见他疑惑,倒是一笑,唇色苍白,“自幼身子不好,一直靠药物吊着条命,也没怎么习武,见笑了。”
罗启忙摆手,“哪里的话,是我冒犯了,未能察觉,万望康复,身强体健。”
景文雨笑着点头,道谢。
罗启叹口气,看看那并没有报百分百期待的陈保,不由也有些随意了,他终归是个外围吃瓜的人,意思意思就行,太上心,反倒惹祸上身,“诸位,这几位虽身形相似的,但内力并不强劲,莫说击败三人,怕只是对付陈本奇都有些吃力。”
景风国似乎也并不意外,“今日就到此为止吧,陈保,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线索,你家公子半夜下山,到底要躲何人?”
不待陈保张口,景风国直接打断了,“大家先散了吧,所有想回去的少侠直接知会管事就好,诸位放心,定会给诸位安排妥当,愿意在我景家在留几日的,也可随意。”
他说罢,就只盯了眼景文山,便转身走了,这点眼色景文山看得明白,心里颤颤,但也忙跟了上去。
敖然看着这场召集了无数人,却平平淡淡就结束了的找凶过程,只觉有些不真实,陈保哭天抢地的呼声结束的有些索然无味。
这个故事已经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到来,变得莫名了。
景樊看都不看一眼,随意道:“走吧,回去了。”
不过他注定回不了了。
“少主,老太爷叫您过去议事。”
几人看他一眼,倒也淡定,若是不找景樊好好聊聊后续的计划,那才有问题。
景樊好似有些不耐烦,但最终也没说什么,就跟着去了。
——
汤德洛与琅茶跟着徐荣启留了下来,或者说是徐荣启在汤德洛的示意中留了下来。
几人坐在屋内,汤德洛面色平淡,但眸子有些沉沉,一言不发。
徐荣启有些受不了这般寂静,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王怀磊是您杀的吗?”
汤德洛长得清俊,眉纤目细,这会儿,那两条色泽并不浓郁的眉微微皱着,“我需要去做这多此一举的事吗?”
徐荣启闭了嘴,他也能猜测出来不是汤德洛做的,但事情有些超出他们的预计,只得问一句,探个底儿,但显然,汤德洛似乎也没摸到底儿。
琅茶尽量缓解着静寂之后得更静寂,“不管谁做的,我们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汤德洛摇摇头,“只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转之后,我们才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琅茶静默。
不过汤德洛想得终归有些多了,不过毕竟以己之心度他之心,总想他人所想与自己一样。
景文山当着景家十几个长辈,平辈,小辈的面被景风国狠狠掴了一掌,这一掌比他甩阿一时可狠多了,景文山那肿得不能再肿得脸肿出了一个新高度。
但这一掌他挨得心中不服,但也接受的迅速,毕竟早有预料。
景风国打完他,也气喘吁吁了,仿若用了全部力量之后的劫后余生,他这一整天在外人面前的平淡已然不复存在,陈王两家的继承人死在景家,无论如何对景家来说都是天大的麻烦,更何况一人很可能是景家人所杀,后续的必然是接踵而来的责难,矛盾甚至残杀。
这一耳光,甩给了景文山,也是想让自己镇定了,景樊坐在下方无动于衷,从前他一直都坐在主位左右首之处,好似从景文山提出比武之后,他就渐渐脱离了里圈,坐在靠后的位置,上面的热闹他看得漫不经心。
景风国喘了气儿,回了神,重重坐回座上,一言不发,眉宇凝霜。
景文山被这一耳光甩完,脑子一晃荡,突然聪明了,“祖父,他们要找凶手,我们就给他们一个凶手。”
景风国顿时气得想抡他两棍子,怒骂道:“你随便给一个他就信吗?他若是想找凶手,怎会净找些功夫一般的废物?”
这话着实会伤了景家功夫一般的人的心,包括下首的景文雨,但伤不伤人已然无所谓,景风国实在气景文山的蠢,这些人摆明了就是要整个景家背这个大锅,若是找出个凶手来,那就无法明目张胆的向景家发难了!再说这凶手怎么随随便便找,哄得了谁?
景文山吓得差点躲,“祖父,我并不是无凭无据,敖……敖家!敖家那小子和陈本奇有仇呀!”
漠不关心的景樊突然抬眸,目光里宛若带了锋利的刺,直射景文山,平日里黑如夜空的瞳孔在这瞬间里恍似闪过一片骇人的红。
第一百三十四章
景文山有一瞬间后背发凉,汗毛倒立。
倒是景风国眉头虽皱了皱,但也没暴跳如雷直接反对,整个大厅一时间陷入了沉静。
景文山眼珠子转悠,他看得出景风国的迟疑,虽刺芒在背,也知这刺的源头是景樊,但那又如何,“祖父,此事迟疑不得,再说——这人是不是他杀的说不定还真不是我们凭空猜测呢。”
景文山加重了后面那一句的语气,一字一顿很是有力,景风国的心不会太坚固,他相信加点火便能摧毁了。
没有理会景文山,景风国只缓缓抬头看向了景樊,这小子的优秀和善良是天下少有的,再加上听话又有本事,他从前很看好他,但后来也因他大动景家的势力而恼火,尤其近来更是大变样,与从前恍若两人。
敖家那个小子是他救的,如果将敖然推上风口浪尖,景樊也一定会受到一些影响,无论是景家还是在这大陆上。
但这事关景家的命运,相比一个景樊实在可以忽略不计,再说,于景樊来说,也不过是日后难在景家服众罢了,若他真有本事,这点影响也可以忽略不计。
景文山趁热打铁,语气也激烈了几分,“此事可是敖家那小子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说的,灭门之仇他怎么可能不报?”
景风国眉头抖了抖,开口道:“景樊,你和敖家那小子走得近,此事是他做的吗?”
见景风国询问景樊,景文山不由满脸着急,“他们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承认,指不定早就串通一气……”
无人理会,景风国的目光只在景樊脸上,景文山有些怕他那副沉如黑云的神色,只得慢慢消了音。
景樊神色里并不含怒,只那双眸子锋利的很,他语气淡淡,似乎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好似几人讨论的不过是无关紧要家长里短:“我要是说不是他做的呢?”
景风国动也不动,冷静得几乎无情:“你是景家的少家主。”
景家,是你的责任!
景樊轻笑一声,“那我就不做这少家主了。”
景风国脸上隐隐有了怒气,“一个外人罢了,景家救他一命,如今要他还个救命之恩有何不可?!”
景樊:“他是襄襄救的。”
景风国:“景襄不是景家的人?吃穿用度难道不是景家的?”
景樊突然沉寂了,他微微低了头,神色掩盖在眼睑之下,“那,证据呢?”
不待景风国说话,景文山急急道,“何须证据,这消息知道的人怕是不少,即便我们不早早将他推出去,他也会会被别人拉出来!”
景樊语气怪异,半敛的眼睑突然抬了抬,眸子里光意味不明的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你们,都这么想吗?”
众人更静了许多,纷纷躲避了他的目光,不愿与他对视。
这样的静默让整间屋子都充满了异样的气氛,景风国缓了口气,语气平缓了许多:“我知你心善,但也要以大局为重。”
闻此言,景樊半眯了眸子,他半靠在椅子上,微微挑了下巴,神态间有几分不屑,他眼神里更是众人从未见过的邪恶与黑暗,看得众人齐齐一颤,他却突然呵呵笑出声来,且越笑越张扬邪肆,这笑声并不大,很轻很浅,但让这屋子更显怪异。
景樊边笑边道,“你错了,我心并不善,我是恶,穷凶恶极!我每时每刻都想杀人,都想看见猩红的血,都想让别人痛哭流涕,满眼惊惧,向我求饶。”
就像——王怀磊死的时候。
他这一番话说的并不快,语调也不高,和着喉咙里浅浅的笑意,竟有几分别致的悦耳动听,可在场众人却汗毛倒立,如同见了鬼一般。
景文山脸皮颤抖,发白得有些丧气,“你……你在胡说什么!你,你还是景樊吗!怎么能说出这番话?”
这三连问,明明语调越来越高,气势却越来越虚。
景樊瞥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就让景文山后背冷汗湿了衣衫,这份似是百年积淀的浓重杀气和这睥睨一切的气势怎是这一个才二十岁的人该有的?那高冷的汤德洛在他这儿怕是都不及万分之一。
景樊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容貌如墨如画般让人沉迷,无法自拔,但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情,“从前我还想着自己突然做了杀人如麻,心冷如铁的魔,抛却曾经所有的温良纯善,这番心理历程似是都没有经历多少挣扎,这样的我是不是太过邪恶,但现在看来,这也没什么好质疑的,我骨子里就该是这样的恶,我身上流淌的血也一直都是这样的,什么医药世家,什么救济天下,如今看着也统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景文山厉喝一声:“景樊!”
这声厉喝,吓得了别人,却在景樊这轻如鸿毛,掸了掸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景樊突然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立在众人眼前,明明站在同一地面上,他确实立在遥不可及的山巅,“想要敖然挡灾,随意。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人物本就该任人宰割。”
以后除了我,他还能依靠谁呢?
景风国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惊得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直至景樊走到门口了,才猛然回神,忙道:“你不反对?”
景樊头也不回,“不反对。”
与此同时——
汤德洛:“让那个陈家的下人把罪责推到敖然身上吧。”
琅茶:“公子,那敖然好似真的不知道秘籍,他自身武功一般,只是敖家剑法,我曾看过他那师兄练武,虽然天赋极高,但也和敖然同一剑术。”
汤德洛眸光冷淡:“无论他知不知总要去问问。”
琅茶轻轻抿了抿唇:“那,这景家呢?”
“你让人联系汤晟佑,好好和陈王两家聊聊,绝不能让他们与景家握手言和。”汤德洛眼里多处几分假仁假义的怜悯,“这景家,将是我汤家称霸这片大陆的第一个亡魂——用来立威。”
琅茶勉力笑了笑,“公子霸气,这些小家族都算不得什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景樊回来时,正见敖然坐在他书房门口的竹椅上,手里捧着厚厚的药方书,目不转睛看得认真,嘴里偶尔还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景樊只看到他低着头的侧脸,轮廓并不锋利,微微有些柔和,脸颊上有点肉,不多不少,看着软软的。
头顶投下一片阴影时,敖然就抬了头,“这么快就回来了?吃了没?”
景樊摇摇头,“没吃。”
这会正是午饭的时候,景樊院里的丫头早早就准备了,敖然合了书,装回那个做工精致的包,景樊看着他挂在肩上的包,突然道:“你很喜欢那个叫清柚的丫头?”
敖然笑笑,“她很乖巧,是个让人心疼的姑娘。”
景樊眸子暗了暗:“你以后都让她跟着你吗?”
敖然耸耸肩,“这怎么可能,我总不能让人家给我做一辈子的丫鬟,她总要成亲嫁人的。”
景樊闻言,只“哦”了声,便不再言语。
倒是敖然欲言又止,纠结半晌,还是开了口:“你们讨论了什么?”
景樊慢条斯理的夹着菜,“没什么,一堆废话罢了。”
敖然不由皱了皱眉,“没说我吗?”
“没有。”
敖然有点难以置信,“那你们准备怎么解决?”
景樊突然似笑非笑,眸子里的光有些伤人:“怎么?你担心什么?”
敖然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景樊的笑让他有些说不出来的失意,一时半会儿竟有些无言,难受之际,他又突然在想,自己是不是无论怎么做,景家都必然要遭这么一波事,而他永远都要做这个导火线?
景樊对他的沉默似乎有些不耐烦,手中的筷子被他随意扔在了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吃饱了。”说罢,便起身离去。敖然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半晌了,默默吃完碗里的饭,对着来还想给他再添碗饭的丫鬟摇了摇头,道了声谢,也离开了。
回到屋里的时候,敖然心乱如麻,不得不说他确实有些在乎景樊的态度,但他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他不懂是他一开始做的不对,还是这本书的命运齿轮必然要以他为起点,景家人怎么商量,他多多少少能猜出来些,他不知道景樊会怎么想,怎么决定,那番表情,是不是也因为他也无能为力而自暴自弃的恼怒呢?
还是,只是抱着恶意去看待自己。
他们是他在这个异世界的朋友,在这里他是个孤独的外人,没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没有自幼生活在这里的痕迹,他知道很多,却也因为知道而。他和他们这么久的相处,是真的开心,他上辈子活到二十八,已快是而立之年,自诩成熟稳重了,但多少还有些热血男人的因子,重义气重友情。
“敖然!”
突然被叫住,敖然被惊了下,不由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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