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师,”时远迎着阳光走来,身上带着太阳般蓬松的味道,说:“就等你了。”
“等我干活?”江单挑眉看了看尚未成型的基地。
“那肯定不能,你来了,我们才干活干得更有劲啊。”
Harlan路过听见了,阴阳怪气地大声道:“哎哎哎,说清楚啊,只有你,不是我们,别把我们这群单身狗给带上。”
时远忙朝他挤眼睛,余光瞟了下南风那拨人,Harlan随即会意,收了声。
“去休息区待会儿,也快好了。”时远又道。
“嗯,我带了两箱饮料,在车上,搬下来给大家分了吧。”
“行,我来。”
休息区的陈子瑶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虽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可那气场总让她不舒服。
依旧是那神色柔和的江单,可面对时远时,神情里总多了些什么,像是更加自然、毫无掩饰,像是摘下了面具的模样,这令她心生嫉妒。
于是猛喝了几口从碗哥手里枪来的水。
江单朝他们走来,路过冯鑫宇蹲在太阳底下组装一根桩子,江单没看到她,走过了。
“江老师!快来!这儿雅座给您留着呢!”
小楠嘻嘻哈哈地说着,拍了拍临时叠在一起的三只轮胎。
江单看了眼,没坐,他今天穿的西装价格不菲。
陈子瑶看眼江单便喝口水,半瓶水都快见底了,她忽然瞟见冯鑫宇,朝他喊道:“冯鑫宇!过来!”
冯鑫宇愣了下,他刚装好那根桩子,还在检查,听见喊声以为有什么事要办,拿着扳手便来了,陈子瑶把他按在旁边座位上,道:“歇会儿,晒一上午了,就你傻。”
冯鑫宇不安地笑了下,手足无措地拿扳手挠了挠头。
差不多也到了饭点,江单订了最近一家酒店的饭菜,摆在休息区里众人围着吃了些,直到下午三点多,终于完成了组装基地这个大项目。
时远率先尝试了一组高低台,小楠在旁边叫成了一只星星眼的尖叫鸡,还被同事拍了下来扬言要发给她老公。
随即那位手欠的同事便遭到了暴打。
打下手的同事很快支起了三脚架和补光板,室外拍摄没办法尽善尽美,三点阳光很冲,江单决定先逆光抓拍剪影。
专业的架势很快便拉开。
Harlan看着时远拉开架势开跑,心里痒痒,孔骞看出来,便道:“你们几个一起上,四五个人入镜,看起来热闹。”
时远则撤下来休息。
Harlan他们选了另一侧的障碍区,这边明显离地更高,时远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下场地,双手举成筒状放在嘴巴上喊道:“Harlan!看那边!梅花桩!为你量身打造!”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Harlan没有平衡能力是众人皆知的笑话。
这要是在平时,Harlan早认怂了,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来了许多南风的妹子来观摩——虽然不是观摩他的,但Harlan秉持着在妹子面前决不能露怯的原则,还真跑到那边打算挑战自身极限。
时远又添油加醋:“喂!掉下来了可更丢人啊!”
Harlan朝他比了个中指,时远不以为意地歪头笑了下,帮江单去搬三脚架。
而Harlan皱着眉头思量片刻,忽然看见左手边两座高台之间有一根单独的梅花桩,虽然很高,离地将近三米,但毕竟只有一根,对平衡力的要求几乎为零。
他欢欣雀跃地跑过去,准备开跳前还叫了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时远看了眼,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这简直是幼儿园难度,一会儿等Harlan下来,一定得好好数落他一番。
然而下一秒,他便听到了一声金属摩擦的吱扭声,随即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第49章
这种异常不详的声音令在场的人纷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Harlan助跑前还抓了下头发,朝下面的一应“观众”抛去个飞吻,然而在踩上中间那根梅花桩的瞬间,梅花桩中间突然弯折。
原本这个高度,对于专业选手来说,即便是真出了意外,他们通过落下时技巧性地卸力,顶多受些小伤,然而Harlan下落过程中裤腿被断裂的器材勾了一下,他整个人倒挂着栽在地上。
周围的人被吓得连声尖叫。
江单赶过去时,Harlan仰面躺在地上,头部开闸似的流了一地血。
孔骞过来也吓了一大跳,时远骂了一句冲上去按住他的头部止血,几乎转瞬间他们就变成了两个血人。
“叫救护车!快!”
“上我的车!”江单强忍着不适说道:“谁给最近的医院打个电话!”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天翻地覆,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江单的车已经开走了,地上只剩半截坏掉的梅花桩和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小楠捂着嘴巴擦眼泪,结结巴巴地说:“最……最近的医院是哪个?我们……我们……”
“我们别添乱了,小楠你们都回家,我和碗哥去医院,他们人已经很多了,有消息我告诉你们。”
陈子瑶脸色苍白地布置下来,临走时看见冯鑫宇还站在一边发抖,在他背上轻拍了下,道:“没事的,别害怕,先回学校去。”
这个大学生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手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来,摘下眼镜擦着鼻托处的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车里血腥气浓郁得令人反胃,江单咬着牙开足马力,只用了五分钟就到了最近的医院。
急救护士已经等在门口,接应着将已经失去意识的Harlan送入急诊室,厚重的铁门将众人阻隔在外。
江单心有余悸,只觉得眼前都是层层叠叠的血液,动脉血是鲜红的、向外喷射的,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仿佛就抽走了一个人的全部生命力。
他调整着呼吸,闭上眼睛又睁开,侧头看见时远手肘撑在膝盖上,低着头喘气,他一路都用力按压着流血的伤口,此时指尖还在不自觉地颤抖。
“时远……”
江单轻声叫他的名字,同样沾了血迹的手臂搭上他的肩膀,离近了才看清,一滴汗从他额头上滴落下来。
时远喉结翻动,擦了把脸,哑着嗓子说:“我去洗把脸。”
孔骞和另一个人目光呆滞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江单追上去,跟着时远一起去卫生间洗掉脸上和手上的血污。
期间时远一句话都没说,要回去时,他走到安全通道的拐角处忽然停了下来,等转过这个弯,出现在眼前的就是走廊尽头洪水猛兽一般的急诊室。
他停下来,走廊的灯是亮的,而另一侧安全通道里的声控灯却熄灭了,时远的脸上一半阴一半明,江单看出他的痛苦,却又找不出合适的字眼,只得道:“会没事的,这是家三甲医院,看看刚才护士多淡定,比这严重的她们见多了……”
时远闭着眼睛摇头,道:“不是……是我害了他,我嘴怎么就这么欠,如果不是我激他……”
时远的自责令江单心里一疼,他叹了口气道:“那根桩子就是坏的,如果不是他上去,也是……别人、你的队友……你怎么能这么想,不是你的错啊。”
“那说不定是我踩上去呢,如果是我的话,我平衡能力好,也许……能……”
“没有也许,也没有如果!”江单气道:“我理解你……但这只是个意外,不管是我、还是孔队长,或者是Harlan,没有人会怪你,如果要追责,也要该这批东西的供应商承担,知道么?”
时远深吸口气,垂下额头抵在江单的肩上,洗脸时没擦净的水珠很快就打湿了江单肩膀处的衣料,他抬手抱着时远的肩膀,微微侧头,脸颊贴着时远的头发,像是一个绵长温柔的吻。
这种时刻语言总是苍白的,唯有拥抱,才是互相获取力量的渊源。
打车赶来的陈子瑶两人,冲进医院里打听到了刚才的血人已经进了三层的急诊室。电梯外挤满了人,瑶姐着急,便拉着碗哥爬楼梯。
这是家老旧的医院,每级台阶都很高,他们呼哧呼哧地眼看着到了三楼,忽然陈子瑶猛地顿住,下意识地一把捂住碗哥的嘴巴,粗重的呼吸声陡然断掉。
碗哥不明就里,一口气没接上差点闷死,翻着白眼朝上面看了眼,安全通道口处的两个人越看越眼熟。
从陈子瑶的角度,最先看到的是江单的背影,是无论何时都挺直的脊背,他微微低着头,拥抱着另一个人。
与他依偎的人只露出一点发丝和一双手,那双手正抱着江单的腰,陈子瑶几乎一瞬间便确定那是时远。
必然是时远,只可能是时远。
她感受到自己心脏像是灌了铅,正不断下坠着,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长久以来怀疑的、担忧的、妒忌的,在这一瞬间尘埃落定。
然而心里绞痛之余,反而有种轻松感油然而生,这样也好,江单总单着,便总给她不该有的期待,和卑微的、虚假的喜悦。
两年了,感情都藏在心里,不敢追,也不敢走,她藏了太久,也太累了。
如今她的心上人怀里有了别人,她既想笑着祝他幸福,又忍不住流了一脸的泪。
不过,怎么会是时远呢。
陈子瑶想不通,在她心里全世界最好的江单,优秀且成熟,就算最终被俘获,对方也该是一个同样拔尖的人,可偏偏时远,在她看来一个不学无术、连情绪都藏不住的年轻男孩,凭什么值得江单的爱呢?
想到这里心里又难免不平,她缓缓松开了快窒息的碗哥,碗哥朝前探了个身子,终于看清了那是谁,随即又自己捂住了嘴巴。
陈子瑶退了两步,坐在楼梯上,稍微抬头就能看见楼上两人被拉长的影子。
“你没事吧……”
碗哥坐在她身边,极小声地问道。
陈子瑶随即恶狠狠地盯他,食指伸到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虽然眼睫毛上扑簌簌的泪珠使得这份凶狠打了折扣。
她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举到碗哥眼前:“刚才看到的,跟谁也不准说!否则我弄死你!!!”
三个感叹号充分表达了她坚定的决心。
碗哥连连点头,过了会儿又悄无生气地接连叹气,陈子瑶哭得差不多了,又戳他,打字道:“干嘛啊,要不要给你吸氧啊?”
“不走吗?”
“帮他们看会儿,万一一会再有人来呢。真是的,江老师都被那小崽子给带的,稳重去哪了,这要是搁以前,绝对干不出这种莽撞的事儿。”
她把俩人一起骂了个遍,丝毫没意识到,要是搁以前,打死她也不会说江单半个不好的。
她打字,碗哥就看,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想笑,眼睛里有一簇小小的火光。
陈子瑶打字打得手酸,情绪虽然依旧低落,却已经想开了很多,再抬头看时,那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走,上去问问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在楼梯上坐久了,腿都有点麻。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眼吧,”碗哥拉住她,指了指她的眼睛道:“肿成这样,让人看见以为你被吓哭了呢,等我,要是那边没什么事,我就陪你喝酒去。”
“喝什么?你咋这么心大呢,那个男孩……哎,算了,你去吧。”
江单和时远回到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孔骞他们还维持着离开时的坐姿,看见他俩微微点头。
孔骞通知了Harlan的家人,应该很快就会到了,到时候解释前因后果又是一件头疼的事,孔骞身心俱疲,连女儿打来的电话都没心思去接了。
碗哥来问了情况,这边儿确实也没什么可以帮忙的,于是很快他又下楼买了点快餐送上来,虽然大家都没心情吃。
抢救持续到深夜,Harlan赶来的爸妈抱在一起哭了一阵,也渐渐呆滞下来,医护人员出来进去了两次,第三次门动,急救的红灯转为绿色。
走廊上的一群人围上来。
然而得到的消息有好有坏。Harlan头部重伤,失血过去,长时间缺氧,人活了下来,但却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这个结果宛如当头一棒,敲懵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之后是漆黑又漫长的长夜,江单从未合眼,安抚Harlan的家人,收拾残局,帮忙联系可能有用的人脉,“醒不过来”的意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每个人都避而不谈。
凌晨四点,黑夜最浓的时刻,启明星悬在天边,江单和时远在车里睡了一会儿,车窗大开着,被风吹了许久血腥气仍旧不散,或许受此影响,江单半个小时做了三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头越发昏沉。
于是他拍拍脸,在破晓时分开车回家,两人沾血的衣物统统扔了,洗澡后身体干爽,却洗不掉精神上的沉重。
冰糖葫芦狐疑地看着两人,鼻翼耸动着,江单还是昨天早上出门时喂得它,饭盆被舔得油光锃亮,可它却懂事地没有抗议。
江单回到床上,这一觉才终于睡得踏实,时远温热的身体令他安全感倍增,缠身的噩梦总算没有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让我想想这段该怎么写_(:з」∠)_
第50章
江单醒来时,和时远十指紧扣地握在一起,手心温热,互相传递着温度。
人是很容易被突如其来的厄运所击溃的,却也会从中学到新的关于世界的法则,然后重新站起来。
像头部重伤的情况,前三天内醒来的概率最大,然而三天过去,Harlan依旧纹丝不动地躺在病床里,又过了两天,从重症监护转移到了普通单人病房,他家请来了专门的护理,已经做好的长期照顾的准备。
Harlan的未来戛然而止。
但他们还要继续向前走。
这期间江单还真联系到了两位业内的朋友,辗转给有关系的脑内科专家看了Harlan的数据,得到的结果都是,有希望,但渺茫,除了好好养着,没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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