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之间,他嘴里轻轻吐出的六个字,轻而易举就传至她的肉粉色的耳朵里。
苏纯淳放缓力道,将两只胳膊从他的身上卸了下来,“哦”了一声,退回到原处。
她随后将放置在膝盖上的十个暖宝宝一并塞进了书包,而在看不见的暗处,季念也用指尖将那张成绩单又捏紧了一点,隐隐有条折痕显现出来。
两人目视前方,默不作声,直到到了站点,苏纯淳才起身,跟着季念下车。
夜幕降下,城市的喧嚣伴着盏盏灯火此起彼伏,映衬得天色更加清冷暗淡。
苏纯淳刻意走得有些慢,每一步都很小,季念也很自然地配合着她的步调,肩并肩走在凄厉的寒风中。
散乱在耳边微卷的碎发被吹乱,苏纯淳有些紧张地摩挲着冰冷的指尖,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了:“季念,你是不是下错站了,医院还要再坐三站才到。”
“没坐错。”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伸手拽过她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点,防止她被车碰到。
苏纯淳一边往内侧靠,一边继续问:”那你是要回自己家?”
“不是。”他答。
“那你要干什么?”抬手蹭了蹭微痒的鼻子。
他将正视前方的目光挪到了她身上,顿了一刻,咬字很清:“追债。”
“什么债。”她疑惑地眯眼。
他的神情被忽明忽暗的光线所遮盖,只剩下微哑的声线显露出来,“暖宝宝。”
“……”
想到刚才在公交车和季念承诺过的话,她暗自咽下这股气:“哦。”
他强调:“十个。”
苏纯淳冷淡地应着,想不到他还是个这么计较的人:“那你等会你在我家楼下等着,我上楼给你拿。”
她冬天怕冷,时不时就要在身上贴几个,所以家里就囤了很多暖宝宝,给他十个也不过是鸡毛蒜皮大的小事。
走进小区,苏纯淳就赶忙上楼去了,她将十个暖宝宝装进个袋子里,一齐递给他。
季念接过,将略带折痕的成绩单一并塞了进去。
苏纯淳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似乎是因为意识到可能又有一大段时间见不到他了,心情又不由得沮丧起来。
“季念。”她缓缓吐出两个字眼,心跳似乎与迎面吹来的寒风同频,“下周四周五,学校举办运动会,你要不要来看我比赛呀?”
“虽然我没有什么体育细胞,但是我会努力练习的,我不会丢你的脸的。”
季念静静地站在原地,不咸不淡:“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纯淳扬起唇角,轻松道:“你不是我爸吗?”
“……”
“你如果来的话,我很可能会破了段记录的。”她嘟起小嘴,带着几分引以为豪的骄傲。
“……”
高一的时候,季念看过苏纯淳参加八百米比赛,名次是倒数第二。倒数第一的那个因为摔倒,退赛了。
她这话,显然不太可信。
“再说吧。”季念凝视她被冻得有些僵红的脸蛋,催促她:“快上去吧。”
苏纯淳下来时忘穿外套,现在身上只有件单薄的羊毛衫,肩膀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她朝着季念点了点脑袋就跑进了大楼里。
其实她没有直接上去,而是透过边上的玻璃窗中,窥视着季念离去的背影,直到他整个人在视野中缩为黑点,才转身上楼。
—
进了屋里,身上渐渐有暖意在归拢。
苏纯淳赶忙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找到了丁伟旭的微信:【你知不知道运动会还剩下什么项目可以报名呀。】
丁伟旭秒回:【三千米。】
苏纯淳:【就只有这个了?!】
丁伟旭:【对啊,其他都被报满了,只剩下这个了,你不会是想参加吧?】
在键盘上犹豫了好一会,苏纯淳困扰地挠着脑袋,其实运动会她根本就没有报名项目,只不过想到季念要是每天闷在病房里,心情也不会太舒服,于是就邀请他来了。
甚至为了激起季念观看比赛的欲望,还特意夸下了海口。
可结果,怎么就只剩下三千米这个项目了?
她连八百米都是勉勉强强才及格的,要是真去跑三千米,那不是要她命了么?
而且季念说的也是“再说”,听起来好像是不会来的样子。
可要是季念真的来了,却发现她根本没有报名任何项目,那不就成欺骗了么。
着实苦恼,她想了老半天,咬咬牙,权衡之下,还是报名参加了,她想跑不动大不了就走路。
对于这样轰动的举动,与之相熟的同学都觉得她是脑袋抽风了,而与之不相熟的同学则是敬佩不已,就连乔女士都将她作为全班同学的榜样,狠狠夸赞了一番。
对此,苏纯淳深感无语,她估计到时候乔女士看到她在跑道上的表现会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从小到大,运动会上只要她参加过的比赛她都是倒数第一,而唯独高一那次,因为有人摔倒退赛,才拿了历时最佳战绩:倒数第二。
周三晚上,苏纯淳提前给季念发了个短信,将三千米比赛的项目以及时间点告诉了他,并且还把号码牌以及运动员证都拍了照片,传送了过去。
只不过可惜的是,季念回短信跟她说,那个时间点,他预约了医生,没有办法去。
宿舍里,苏纯淳垂头丧气地坐在书桌前,看着掌心手机里的短信失神半晌。
其实季念不来,她也是松了口气,毕竟跑倒数第一的画面要是被他看到,也是挺丢人的事情。
只不过,比起丢人,她似乎更期待见到季念。
所以她才会沮丧。
三千米比赛安排在周五上午十一点左右,不过从周四下午开始,苏纯淳的腿就开始止不住地战栗着,即使她根本不在意名次,可还是紧张得胸闷。
早晨起来,她按照平时的量,去食堂买了两个包子吃。可在慌张情绪的压抑下,不知不觉就饿了,肚子里空荡得难受,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又吃了碗泡面。
可吃完,她反倒觉得有点撑了。
坐着休息了一个多小时,才差不多消化完毕,她起身跟着同学去了检录处,一大堆繁琐的程序过后,才站上起跑线。
枪声响起,苏纯淳跟在队伍末端跑了出去。
总共七圈半的里程,可不过第三圈就感觉体力透支,四肢疲惫,与此同时胃也感觉不太舒服。
于是乎,减慢速度又跑了小半圈,才停下来走,毋庸置疑成为了最后一名。
只是就算是走,她还是有些喘不上气,胃里像是有什么在绞着痛,难受得她想把刚才吃的全吐出来。
比赛这天,天气晴朗得像是被洗礼过,高悬于顶的红日成了最为刺眼的存在,照得她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最终在跑道的某一处,苏纯淳突然改变方向,朝着边上的大垃圾桶处冲了过去,弯腰吐了一阵后,晕在了地上,直接被人用担架抬进了医务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睁开眼便看到了叶润绩站在她边上。
“我怎么躺这了?”晕了一阵,她几乎都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叶润绩凑近,仔细打量着她,看到她并无大碍,开起玩笑来:“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你刚掉进厕所里了。”
“……”
苏纯淳双手撑着,借力从保健床上坐起来,缓了一会,想起前因后果来。
“绩绩,你品味好差,哪来的这么丑的外套。”她垂眸,看见披盖在肩上的老式深黑色夹克,略带嫌弃地拧眉,“你穿得这么土味,是为了吸引某人的注意?”
“……”
叶润绩将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往上抬了抬,舔唇眯眼,颇为严肃地看着她:“这不是我的。”
“……”狡辩?
“其实仔细想一下,你穿这件外套还挺好看的。”苏纯淳笑着改口,“看起来你就像是洗脚城给别人修脚的服务员。”
视线从她身上转开,叶润绩咽了口唾沫,冷静道:“你要是想这么说也可以。”
“算了,不和你计较了。”见他也不反驳,苏纯淳觉得没了意思,叹口气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你以后买衣服还是让姑妈给你买吧,别自己逞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学校当洗脚城了。“
叶润绩挑眉,懒散扯唇:“苏纯淳,跟你说一个事情。”
“嗯?”
“这件衣服,季念的。”
“……”有没有意思,还扯到季念去了?
她眉头紧锁,啧了一声:“你这小孩,品味差不是什么坏事,但说谎就不对了啊。”
“你回头。”他有些无奈地提醒道。
“想趁我不注意,从后面谋杀我?”苏纯淳自以为看穿了他的计谋,挑起秀眉,纤长的食指竖起,在半空中摇动着,一字一句,咬得很重:“小孩,想都不要想。”
叶润绩漫不经心地递给她个白眼,隔空对站在她身后的人说:“季念,这你也能忍?”
第36章
不用回头,苏纯淳就能察觉到一道寒冷如冰的目光从身后投射过来,像一条鞭子,狠狠地抽在了她的背上。
一时间,无数个疑问从心里冒出来。季念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又来了?还有她身上这件衣服,难道真的是季念的?
“苏纯淳,我后面还有比赛项目,就先走了。”叶润绩转回目光,瞥了眼她身上的短袖短裤,警告般地口吻:“再难看,也穿上。”
“……”
垂眸又细细打量一遍这件夹克,简直是又难看又土味,苏纯淳实在不敢相信这会是季念穿的。
可一想到自己刚才那些辱骂人的言论,她几乎是要把头埋到胸口去。
“砰”的关门声从耳后传来,是叶绩润离开了。
窄小的肩膀跟着抖了下,在想好完美的解释措辞之前,苏纯淳不敢回头去看季念。
“苏春虫。”他从身后绕过来,清朗而低沉的声音若有似无地飘过来,“把外套穿上。”
抬眸时,季念已经站在了面前,她侧坐在床边上,两条白皙纤细的长腿自然下垂,因紧张感在半空中随意晃动着。
“季念,其实这件外套一点也不土的,我刚才那些话都是气绩绩的。”她胡乱解释着,“你穿的话,绝对是人比花娇。”
“……”
“先把外套穿上。”捕捉到她手臂上因为冷意冒出的鸡皮疙瘩,季念语调微凉。
“哦。”
她干巴巴地应声,丝毫不敢反抗地就把外套穿了起来,说实话,这种中老年人穿的服装,看着难看,但穿在身上是挺暖和的。
衣袖明显长了一大截,苏纯淳把两条细长的胳膊藏在其中,还情不自禁地甩了两下。
两人一站一坐,眼前的人个子很高,苏纯淳去看他几乎要仰着头:“你不是说你不来的吗,怎么又来了呀?”
季念不置可否,盯着她看得眼底有暗色在涌动,说话的声音冷到刺骨:“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听这语气像是因为刚才她的话生气了。
苏纯淳避开他的目光,搭在床侧的两只手不由捏紧了,噤若寒蝉。
医护室里寂静得只剩下两人一深一浅的呼吸声,连挂在墙边的闹钟的滴答声在此刻都隐形了。
季念的不悦显而易见,但她又不敢顶嘴,生怕触及到某些敏感的情绪,让他不舒服。
早知道会弄成这副样子,苏纯淳是断然不会邀请季念来的,更不会去报名什么三千米。
其实她心里也委屈得很,此刻脑袋还略微有眩晕感,因为吐得太过,胃里持续抽搐着。
视线不温不火地在她身上打转了几秒,季念转身给她接来一杯温水,又从边上取过校医刚开的药。他把杯子递给她之后,空出一只手来将药壳内的胶囊拆了出来。
“先喝口水。”他语气淡淡,悉心地指导着:“再把两粒药吞下去。”
苏纯淳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似的,捣蒜似地点头。按照他的吩咐,混着一口温水把药吞了下去。
喝了一口,刚想把杯子放回置物台上,就被季念出声制止了:“喝完。”
“……”
她不喜欢喝水啊。
悻悻地撇嘴,盯着还剩一半多的水的杯子迟疑阵,最终还是一咕噜喝完了。
季念伸手接过她的空杯子,就看到苏纯淳在床边的位子上拍了两下,控诉道:“你站在我前面都挡到光了,坐我边上来。”
也没多想,他就坐了下来。只是脸上表情仍是不太好看,唇线平直地抿着,下颌线随之收得紧很紧,眼底似乎有浓墨在翻滚。
其实原本他是不想来的,只是在看到苏纯淳报名参加的项目是三千米之后,才更改了治疗的时间,来看她。
也不知道她是在想什么,这么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参加三千米?
一个小时之前,他在比赛的时间前后进了学校,而在操场外围,就一眼看到了苏纯淳。
她面如死灰地对着垃圾桶旁吐,唇上没有一丝血色,随后便双腿跪地,倒了下来。
心几乎是整个揪了起来,看着她用担架被抬到医务室去,季念不由加快起脚步。
医务室内,除了校医和他以外,同样等着的还有叶润绩。
等到检查完毕,开了点药之后,校医因为有事就先行离开了,室内就只剩下季念和叶润绩,以及一个昏迷不醒的苏纯淳。
看到苏纯淳两节白皙纤细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季念下意识就将身上的夹克脱下,盖到了她身上。
而实际上这件外套不是他的,是季琰的。
在医院的这些天,他与季琰的关系略微有缓和,父亲不再像以前一样对他冷言冷语,反倒时不时会流露出不太自然的关心。
刚才从医院出来得急,季念没穿太多衣服,被季琰看到后,父亲就将外套脱给了他。
季念把外套披盖在苏纯淳的上半身之后,就听见站在另一侧的叶润绩,不耐地低骂了一句:“真的是脑子进水了,跑个三千米弄成这副鬼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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