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清光压着哭腔,倔强地不哭出来:“顾漾舟,你不要这样不理我。我很害怕,我很害怕你会死。”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声和她的抽泣,筑清光六神无主地捏他手指,哀求似的说:“顾漾舟,你理一下我好不好?我还有很多事情没跟你说,我不喜欢你不讲话的样子……”
半梦半醒间,他突然攥紧了筑清光的手,血压器猛地往上升高。
护士大惊失措,立马在一旁喊:“患者不能激动!家属先离开!”
筑清光甩不开他的手,只能蹲在他床边小声问他:“你要说什么?我不走。”
顾漾舟呢喃轻语喊她名字,枕巾渗下泪:“筑清光,我错了。”
她错愕,耳朵贴着他的脸问:“什么?”
“我错了。”
他烧得天昏地暗,迷迷糊糊的记忆不知道停在了哪一年月。筑清光甚至不知道他在为哪件事道歉,又或者是为哪个阶段的他道歉。
“筑清光。”
“我错了,我错了。”
顾漾舟还在呢喃,手却慢慢从她的手腕松开,滑至她尾指指尖。生命仪器发出警报,护士连忙按响床头的紧急铃声,一群医护人员鱼贯而入,把她挤到病床一旁。
筑清光呆愣愣地站着,屏着呼吸不敢喘气,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看着他说完那句话。
“筑清光,我错了。我不缠着你了。”
...
【筑清光,我有女朋友了。】
【我有女朋友了,你可以放心。】
骗子。
他除了筑清光,没瞒住身边任何一个人。
她早该想到的,这才是顾漾舟。
病态虔诚,温柔又长情。
笑也是安安静静的,像是怕打扰到这个世界。
路遥马急的人世间,顾漾舟把偷偷爱筑清光这件事,坚持了十多年。
第37章
筑清光一早回了顾漾舟公寓拿换洗衣物,在那之前她找律师一同去了一趟警局,看望被关押的筑彬华,见到了来探监的董琴。
有些话她不当着筑彬华说,拉着董琴出去,过了十几分钟才神色无常地回来。筑彬华也不问,毕竟他在里面,此刻什么也做不了。
烂尾楼项目已经喊停,因为这件事公司资金链断裂。这事原先就是手下人没办好,筑彬华没继续把工程继续下去,他做不来卷钱跑的事。
工程款纠纷案再加上豆腐渣案件,而筑彬华作为法人代表,出了人命就必须承担责任,律师给出的答案是可以争取在两年内出狱。
“差点害了你。”筑彬华头发都白了很多,语气不掩沧桑。
筑清光摇摇头:“里面会不会受委屈啊?”
“爸的人际关系你还不知道吗?受不了委屈,就是短期内出不去。”
缓刑或取保都至少要在里边待上小半年再说了,筑彬华担心地交代了她一堆事。钱的问题不太方便谈,只是一笔略过,筑清光也知道他的意思。
筑彬华给自己打的钱干干净净,但她大学毕业后就已经经济独立,那些钱其实一直都存在账户里。
“来短信了?”
筑清光看了看手机,眯起眼睛笑笑,松了一口气:“嗯,医院那边说他能出重症监护室了。”
说到顾漾舟,筑彬华又想到这两个孩子的事。
“他对你好,我放心。你以前总喜欢把什么事都怪你顾哥哥身上去,偏偏他好脾气照单全收,从来不解释不反驳。”
筑清光不太服气:“本来他就老管我!”
筑彬华无奈:“你初三逃课去给偶像应援被偷了钱包,差点流浪街头,要不是他管你,你这脑子指不定就去讨饭了。每次作业抄得这么明显,还好意思污蔑漾仔告状?当老师是瞎的?还有高二和隔壁班那个小子去约会,是你在客厅掉下一封情书,爸爸才知道的。”
“.......”
突然间,顾漾舟多年的告状精形象就洗白了。
“还有顾叔走那天,他说不想你回来耽误你上班第一天的好心情。你是不是总觉得是他跟爸爸说了你们的事,其实他一个字也没说,就是那天下午我顺嘴一提,他哪是瞒得住感情的孩子。我也有私心,你们在一起很合适”
说起往事,筑彬华这嘴更是停不下来。很多时候,他既是一个父亲,又是一个母亲。
“哪里合适了?”
“他了解你。”筑彬华敲敲桌子,是说正经话的语气,“清光,你到底怎么想的?”
可是这问题,筑清光也不清楚。她愣了一下:“爸爸,我应该怎么想?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在身边就感觉是理所当然,离开了又会难受。”
“爸爸很抱歉,和你妈妈没有教会你这些。”筑彬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不要因为感激去爱一个人,也不要因为愧疚就不去爱他。”
“清光,我到现在对你妈妈也有感情。”
从警局出来,筑清光直接按常琛给的地址去了顾漾舟买的房子那。
顾漾舟的房子离警局很近,大概是为了省时间上班。这附近的房价都不低,筑清光按密码的时候还在恍惚,顾漾舟都买房了。
她初中总觉得没了顾明山他会饿死,还想过偷筑彬华的钱来养他呢。现在想想,都是些什么蠢话。
这房子比她想象得要大,东西也多。像是把公屋的旧物都搬过来了,却没来得及整理。老相册也摆在明面上,筑清光一眼看见了他们的合照,这么多年来除了毕业照,他们两个在一起的照片也就那一张。
是筑彬华在初三毕业典礼上拍的,顾漾舟站中间,左边是筑清光,右边是他的父亲顾明山。
“原来过了这么久了。”她低低喃了一声,看着照片里的少年。眉眼清秀,穿着一尘不染的校服站在主席台上,没什么表情,却还是看得出来高兴。
旁人不知道的小习惯,但筑清光清楚,他开心时下唇总会往上收点。
另一个箱子里的东西很眼熟,她多看了几眼。
印花剪纸、胶片机相片、可乐瓶、纸飞机、雪糕棍子、长耳兔发箍、小恐龙手机吊坠......
筑清光突然意识到这些是什么,都是些她随手丢给顾漾舟的小玩意儿。而她拥有的另一半,早就不知道遗弃在哪个角落。
脑子里全是刚刚董琴尖酸冷哼的声音———
“你有资格说我什么?你是我生的,你和我没什么区别!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头,所以会习惯别人的好。”
“身边来来去去这么多朋友和爱你的人,你难道心存过感激吗?”
“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去医院看过你,那个警察,你爸同学的儿子是吧?现在还因为你躺在那半死不活,你比我好哪去?”
她们是同一种人,董琴不会觉得对不起筑彬华,正如她也不会真心对顾漾舟感到抱歉一样。她已经很尽力不向董琴这样的人生靠拢了,她不谈恋爱,不轻易接受别人也就不会伤害别人。
可是最后她对董琴的指责还是哑口无言,无法辩驳的是,她确实愧对顾漾舟。
身边有异性的喜欢,作为女生可能都多多少少能猜到点。
因为不会有人莫名其妙对另一个人这么好,但筑清光永远猜不到顾漾舟会喜欢她,毕竟他一直就是对自己好的。好到自己已经习惯了他,把他的忍让、宠溺、屈服当成理所当然,以至于他的喜欢也变成了一个对她无理取闹的索取。
筑清光不是没想过在大学和他耗着的那几年答应他算了,但是她太清楚自己这三心二意、游戏人间的德行了,她给不了顾漾舟想要的东西。
后来听见他说有了女朋友,一切看上去都在朝很好的方向发展,她松口气的时候也感觉有点闷。
喜欢自己很多年的一个人突然说不喜欢自己了,那感觉就像针扎手心似的密密麻麻,不疼只是微微痒,不足以拨动她。
她快忘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执着着让顾漾舟死心的了,一开始只觉得谈恋爱对自己来说不算重要的事,后来和他之间只剩下好友间的别扭。
他们怎么能在一起?像家人像好友,唯独不该是恋人,这太奇怪了。
疏远过、躲闪过、拒绝过、逃离过,都没有用。
然后她看着这些东西,忽然觉得疲惫,累得想妥协。
筑清光,没有人生来是被你浪费的。
如果有,那个人只会是顾漾舟。
第38章
南港开始下雨,天气转了凉。
筑清光受了惊没什么大碍,倒是不少听说了她的事的朋友都一个个发信息来问候,光是让这些人放心就费了好大一阵功夫。提着一包衣服和一提刚买的粥食进病房门时,好几个顾漾舟的同事都在病床边聊天,把床上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脸圆圆的护士长上了年纪,凶残地瞪了她一眼,语气像长辈:“是患者屋企人吧?这么晚过来,你看隔壁床人家心抱,就差上厕所都守着她男人了,你再看看你自己!”
第一次骂得狗血淋头,虽然被误会成和顾漾舟是夫妻,她此刻也不敢反驳。筑清光吃瘪地垂下头听教,瞟了一眼偷偷看热闹的几个人,好像都在警局见过。
护士长别数落她的不贴心边推着小车出去,经过她身边又补了一句:“床头的药要饭前吃。十分钟后你男人还要去骨科室,别又让护士找不到你人在哪!”
显然是之前到过哪才会有此提醒,估计还是一个人去的。
筑清光亏欠感又深了点,她总是不记得顾漾舟身边最亲的人只剩下她自己。她潇洒惯了,照顾起人来没有一点经验,东西放好后,又和那几个顾漾舟的同事寒暄了几句。
应付社交人际对她来说总是得心应手,不一会儿病房里就安静下来,闲杂人等都已经出去。
筑清光这才把视线放在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病患身上,他面色洁白,头上缠了层纱布,左腿打了石膏,手上还挂着点滴,没一处是好的。
都是因为她。
她知道顾漾舟一直在注视自己的方向,沉默又浓烈。筑清光垂下眼睫强迫自己别再去看他,把药掰出来,递过开水:“给。”
顾漾舟抬手接过,无意碰到她的指尖。
筑清光下意识避开,尾指往后退了点,两个人都没拿紧杯子,水杯往下掉,开水就直接倒了一半在顾漾舟腰间。
她毛毛躁躁地拍开水杯,拿过毛巾想擦干,却按到顾漾舟伤口:“对不起对不起!你是不是被我弄疼了?”
他摇头,额头上却疼得滲出汗来,肉眼可见多难受。
筑清光睫毛眨了一下,眼泪啪嗒一下就掉在被子上,慌慌张张想转身:“我、我去喊护士来!”
话刚说完,就被他攥着手腕。
她不敢使劲,哽咽着问:“你要干什么啊?别用力了,我不想你疼。”
“我也不想你哭。”
他松开她的手腕,靠回床头拿过一瓶矿泉水,仰着脖子把药吞了。
筑清光站在原地除了想哭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她没照顾过人,生疏地拿过纸巾给他把衣服上的水吸干点。莫名地矛盾又执拗,突然冒出一句:
“顾漾舟,我们什么关系啊?”
顾漾舟看着她不太耐烦的动作正放空着,蓦地听见这问题还有些恍惚。他原本还在想怎么圆女朋友的谎,有一瞬间他又差点变得着急,差点又要压迫她。
收回思绪,他看向窗台上滴落的雨,淡淡回答:“随你。”
像极了几年前筑清光要求他“我们不要刻意联系了”,他也是留下一句“随你”,他一直以来都没强求过什么。
很多人都会说筑清光看着好相处,实际上很自我。她不会关心其他人的感受,活得快乐也是因为没亏待过自己。怕什么就远离什么,厌恶董琴曲妙妙灌输的爱情观念就索性封闭自己。
看过火山爆发吗?以为那是散落的玫瑰,没想到是滚烫的岩浆。
她相信一生一世的爱情,只是不相信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知道一定也会有和自己一样的人,在什么事情没开始前就想好最坏的结局,担心花的凋落就索性不去栽花。
何况是顾漾舟,他太难甩开了。
如果是别人,顶多是好聚好散。可她知道的,顾漾舟只会是得寸进尺。
他本来就是一个抓住一点希冀就能拼尽全力缠扰的人。
筑清光胆小自私,胸无大志又不成器。但她还是小声地问了一句————
“顾漾舟,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
病房门口几个偷听的耳朵悄咪咪撤回去,脚步轻得犹如害怕踩到地.雷。
筑清光倒是对这一无所知,没等顾漾舟开口回答,她又急忙补充:“丑话在前头!我的脾气你也知道,对人对事都是三分钟热度。所以我喊停就必、须、停!我不会因为和你在一起了就改变,不会像别人的女朋友一样黏人撒娇、净手为你做羹汤、不会收敛个性,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欺负你,对你耍赖,要你哄着......”
她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自己的缺点,从来没有这么透彻地分析过自己。
末了停滞几秒,疑惑地反问一句:“我怎么是个这么烂的人?我除了这张脸是不是就真的一无是处了?”
顾漾舟被她这呆软的样子逗得弯了弯唇,轻声问:“还有吗?”
“还不够?”筑清光沉下脸,咬着红唇愤懑不已,“原来我在你心里比这还烂,那你眼光真差!”
他承认得很坦率:“习惯之后就只看得见优点了。”
筑清光来了兴致:“那你说说我有什么优点?”
“很漂亮。”
“........”
女孩子都会有点作,筑清光这种尤其。在这种关头,她居然很想扯着顾漾舟的头发问:为什么只看得见脸?肤浅!
“行吧。所以你要和我试试吗?”她很怂地又加上一句退路,“当然了,你要是喜欢别人了就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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