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这一幕颇为可爱,温尔新想是这唯一值得可爱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呢?”温阿姨干巴巴地望了一眼,她看见鸟在骚扰园丁,不由担心起鸟的喙过于尖利,会将园丁啄伤。
但随后她担心起花园没有打理好,温奶奶会不会生气。
这样一想,眉焉了似的撇了下来。
“阿姨怎么了?”温尔新倚着门,轻声招手,“您到这里来坐,看看风景。”
温阿姨迟疑一下,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温尔新身旁。
然而她还是忧心忡忡看着花园,有另一种更有压力的假想存在,她无法闲下心,换一种角度去看鸟。
“您应该多看看花,多看看鸟。”
温阿姨说不行。
温尔新关注的是花和鸟,那位园丁是破坏了其中的平衡,带来不协调;温阿姨关心园丁,怕他遭到责骂,这样一名辛勤工作的园丁,不能因为鸟的狡猾而怪罪到他。
但无论如何园丁还是要因为没有看护好花,遭受责骂。
温阿姨低着头,不由自主说出自己担心园丁的话。
温尔新说没关系。温温柔柔的,保持着对这句话的尊敬。
仅仅一瞬,又变了回来。
“阿姨要看看我小时候的照片吗?”
温阿姨满心渴望,一时像个头一次吃到糖的孩子。
糖等于好吃,好吃太重要,所以可以忘掉忽略掉手中其实没有这么多钱保证后来的生活。
只需要这一时痛快,温尔新说我到楼上拿一下。
在这几分钟内,温阿姨像用一年换一瞬,短暂地麻痹在无边的想象中。
这个孩子,小时候会是多么漂亮,穿着漂亮的裙子,是个小公主。
她觉得温尔新就是位公主。她努力地用曾经读过的书,那时候书里有很多公主,只有公主,讲的都是公主的故事,让她十分沉迷。温阿姨想到这,颇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长成了十六七岁,公主的书被禁止阅读,因为大人们都说她长大了,不应该这么做。
她徜徉在回忆里,多出了许多不同的,最终得到幸福的公主,以至于当她翻开第一页时,买了糖的放纵变回了装满石头、棉花、枯草一样的愧疚。
“你妈妈……”
“我们小时候很喜欢和妈妈拍照片。”
温阿姨翻了几张,温妈妈穿着黑毛衣黑裤子,那个时候几乎没什么人喜欢穿黑色,温阿姨也不能穿黑色,因为不吉利,因为敏感的家人似乎觉察到黑色带来的纷乱自由,那是一种改变人,能看穿人的新式东西,而他们并不需要。用现在的话直白地解释那就是黑色包裹下隐瞒了事实般的理性对立面,可以是感情、可以是欲望、也可以是蠢蠢欲动的祸心。
那是不正经的。
“我不能看。”
温阿姨摇头,不是因为少女时期受的的教导,而是她无时无刻不羡慕温妈妈,产生了好感,因此只扎过麻花辫,穿着土气朴素的衣服的她就有了痛苦来源。
温尔新强势地翻过一张又一张。
奔跑的他们,转圈的他们,挤在厨房的他们,从鲨鱼夹掉下来的一簇头发,被温故知从背后恶作剧的温尔新……
还有一片花园,有鸟有花,没有园丁。繁衍茂盛,野生在挣扎的盛况。
温阿姨屏息凝神,穿过眼前酸苦的水幕感到幸福,而后又一跃而下,掉进更加蓝色、深蓝、宝蓝、孔雀蓝,到处是涂满蓝色忧郁的雕花墙壁。
“我看到你弟弟了。”
“他好吗?”
温尔新回答:“也许。”
“他真像你妈妈。小时候就像。”
温故知穿了一件黑色樱桃的毛衣,和温尔新蹲在明月照我渠边上,准备点燃一只兔烟花。
照片外是温妈妈和温勇。
温尔新翻了几张,说:“您不能看了。”
她抽了几张餐巾纸给温阿姨擦眼泪,温阿姨说谢谢。
“我该走了。爸爸吹着风睡着了,您记得去看看。”
温阿姨愣愣地点头,直僵地是坐在椅子上看花,后来冷了,有些寂寞地收拾了茶具,忽然发现温尔新只喝了一小口,最后将茶都倒了,扔掉剩余的茶叶时,温阿姨想多浪费啊,不应该
她抱着这个想法,捧着相册徘徊在书房门口,终于下定决心进入这个令她害怕,不适的地方。
温阿姨低着头将相册放到桌上,忍不住抬头看了几眼睡在椅子上的温勇。
她以为那是具“尸体”,是很冰冷的石膏像,也可能是坚硬的冰冷的花岗岩,是不近人情的东西。就像温奶奶。
温阿姨惧怕这些,她没有关上窗,也没有觉得应该拿一条毛毯,但临走前她看到了留声机没有收起来的唱片。
温阿姨知道这张唱片,那传来温妈妈的温柔的歌声,她抿了抿唇,趁着温勇在睡觉拿走了唱片。
她也有留声机,藏在房间里。她也有一张温妈妈的唱片,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候谁也不在,他们都不在,她就偷偷拿出来听上一会,再原样藏起来,打扫的保姆都不知道。
她一藏就藏了好多年。
为什么买,为什么听,又为什么要藏起来,比如现在为什么要拿走温勇的唱片。
温阿姨不知道,她总是混混沌沌不清楚。
她在房间里偷偷的听,很久没听了。
这些爱情啊,这些伤心啊,这些说不清的歌词,只听到第一句就有些要哭的意思,听了一首再也不敢听,温阿姨又藏了起来,而后看着窗发呆,她意识到时间流走,也意识到想要做一件。
她要给温尔新打电话,将温尔新当做倾诉的对象。
第46章
做噩梦了,区别在于这个噩梦重不重要。
温阿姨却觉得噩梦之所以被称为噩梦,来源于它巨大的破坏力,她感到血液倒流,身体内的细胞被不断地杀死,它还很聪明地切断了会发出悲鸣的喉咙,就像是一名经验丰富,手法老道的刽子手,神情冷漠,它什么都有,唯独舍弃了同理心,因为这阻碍了行刑时要保持的冷静。
我这个年纪的人为什么还会做噩梦呢?
噩梦是小孩子还拥有脆弱的心灵时才会出现的现象,温阿姨是成年人了,她的父母告诉她,成年代表着服从与责任,服从世界规则,首先要服从,只有服从才会相应地长出完美的责任心。
当她能听懂人言后,父母说:“你应该听从长辈的教导。”
温阿姨回答:“我知道了。”
就是这样的噩梦,不知回答了多少遍,说:“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噩梦里的温阿姨快速地回答了这句话,但是紧接着,还有更大的,更让她无法接受的疼痛。但是当她醒过来时,这份疼痛来源哪里,就像自己暗示自己要忘记一样,她说我忘记了。随后噩梦暂时停歇,她松了一口气,得到了解脱。
“我忘记了。真的想不起来了。不是说梦里做的事都是不算数,而且因为是梦,所以都不会记得的。这只是大脑进行的日常活动。”
温阿姨在电话里说,当温尔新问她的时候,她像往常一样,只要回答不记得,对方就一定不会再追问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习惯,温心渐渐地不太喜欢和温阿姨说话了。
温尔新会像温心哪样吗?温阿姨在心里偷偷地想,她觉得温尔新是不会这样做的,她难得头脑聪明了一次,虽然会有些误会,但结果是温尔新并不会像温心,因为这样的回答去责怪她。
能够解读哪怕再简单的话语,也是一种本事。
但是也许就像她自己说的,仅仅是不记得,没有别的意思。
“温心是您的儿子,和父母争吵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温尔新劝温阿姨,哪怕她知道温心对温阿姨的不满,争吵的次数已经超过了普通母子应该维持的水平。根据温心尖刻的性格,这个水平应该标上“∞”,代表着无穷大。
“那么您爱他吗?”
温阿姨叹口气回答:“我怎么不爱他呢?他只是心情不好。”
“为什么呢?”温尔新顺着问下去。
只要对话足够平常,是编写入日常对话的级别,人的警惕心大概就是“无”,况且温阿姨本来就充满着倾诉欲,充满着对温尔新的喜爱。
对这样一个美丽的孩子,紧闭心扉是一件太过分的事。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想法,恐怕只有温阿姨才能明白是什么理由。
温阿姨抱着轻松的笑,说还能是什么呢?无非是两个孩子吵架了。心心还小,儿媳妇也还小,毕竟他们还不到三十岁呀,怎么不算小?
她时常担心温心,担自己的孩子过于脆弱,仿佛小小的风雨就能吹碎他。
“您该劝劝他们,结婚了……”温尔新停顿了一下,随后笑着说:“放心吧,毕竟她是这么喜爱您的儿子。又怎么会分开呢?”
会分开的。
仿佛有个人突然替温阿姨回答了,她受到惊吓般跳了起来,随后四处张望,她问温尔新我说了什么?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一句话?
一句什么话?
温阿姨支支吾吾,说不记得了。
温尔新说您并没有说任何话。
然而她并没有因此镇定下来,婚姻应该包含爱情,婚姻应该代表着时间的长久……诸如此类,她拼命地在心里歌颂将男女连接在一起社会制度,没有会消亡的婚姻。
对这样一个美丽的孩子,紧闭心扉是一件太过分的事。还要再加上一个前提条件,是要双方共情,对打开心扉有足够的确认。否则就像温阿姨那样,“我的打开心扉了,我要开始倾诉了。”
骗自己总比骗别人来得轻松,没有任何负罪感,即没有任何成本的自我犯罪。
温阿姨有些神智不清,向温尔新说:“谢谢。”
“下雨了。”温尔新提醒她。
“下雨了吗?”温阿姨恍恍惚惚,“是不是有声音?”
没等温尔新回答,她又自言自语地说肯定有声音。
是吵架声。
“为什么是吵架声?”
“有个声音在尖叫。”
一个女孩,温阿姨闭上眼睛可以想象得一个嘶吼嗓子的形象,下一秒形象更加清晰,对于她来说,当妈妈还稍显的年轻幼稚的面孔,因此喜怒哀乐总是来得快,来得明显,好像是恨,是埋怨又是爱的东西,最好是一股脑全部发出来才解气。随后外形轮廓上很久没有清理过的头发,还有令她受苦,累赘的肚子。
门外还有别的声音参与了进来,学了一手衬托的好技术,低沉恭敬并不是真的,而是用了幌子,指责小姑娘的颠三倒四。
这里会发生一种歧视,谁都意识不到的歧视——疯狂的话语需要更疯狂的佐证才能证明真实,冷静的话语始终是拿着永久通行证的赢家。
人们关注的将永远不是话,只是具有好皮囊,欺骗意味的表达方式,从而就忽略了脚底下的万人坑。
极为不甘不愿,又害怕的呼吸,温阿姨猜她们一定是下楼了,她挂了温尔新的电话,随后蹑手蹑脚地跟上去,她想她的儿媳妇是多么不幸,温奶奶回来了,想起温奶奶,温阿姨就有习惯性的毕恭毕敬,什么话也不用思考,思考了后提出异议。久而久之温阿姨又怕温奶奶了。
温阿姨徘徊在最后一级台阶,不想靠近客厅溢出的灯光,那里有一道不详的影子,隐藏在黑漉漉的洞穴,隔开了温暖的光。有时候影子的可怖也根据人来分,温奶奶的影子是畸形又巨大的,但她又实在想知道儿媳妇会怎么样,无意中没什么企图就同情起了可怜的小姑娘。
下了雨,这时她想起来今晚会是大雨天,有好几场肆虐的风。
小姑娘哭了,是温阿姨猜出来的,她看到映到墙壁上另一个可怜萎缩的影子,腹部隆起。
就像她应该和我那时一样。
温阿姨踌躇了一瞬,踏下最后一级台阶,一下忍不住拧起眉,她听不见温奶奶的声音,以为耳朵聋了或者雷太响了。
但两者都不是,只是语言变成了一串冰冷的打字机音效,将小姑娘当成机器上卷住安装好的薄弱白纸,被尖锐的指针不断地送进黑色的幽默,形成一道道链子,一道道“耻辱”。在快速猛烈的攻势下,白纸被戳破,她忍着抽泣,太过于害怕了。
这时温阿姨就想可怜的孩子。因为自己也是一张被扎满了字的白纸,如今纸被打满了,也没什么必要在用打字机调教,因此落满了灰,捆成了一团不可回收的废纸。
她突然被一个异常滚圆的肚子吓了一跳,像书里画的骨瘦如柴的饱死鬼,但她马上反应过来,不是什么鬼,是小姑娘摇摇晃晃的影子,惨白着脸。
小姑娘见到她就皱起了眉,此时她什么都不是,不讨人喜欢。
如果无法自如地表示对温奶奶的怨恨,以直截了当的方式去反抗家中的大家长,那么还可以对着温阿姨撒这样子的气。
温阿姨被吓得后退一步,扶着墙才站稳,小姑娘解气地看着她露出冷笑,想哈哈大笑,如果能用笑解决掉所有的问题就好了。
但是显而易见的不能,小姑娘自己上了楼,温阿姨立在楼梯上,只能在人离开后委屈,心想怎么这么和长辈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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