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男人嗤笑一声,真笨。
谁笨!小老板跳起来,气呼呼转头,“你看,他都说没了,那肯定不是我给你的!”
“那……是?”
温故知皱着眉,奉先生问温故知什么时候的事,他想了半日那天敲门的人,竟然从小老板融化成了虚影,往眼睛里钻。
是谁?温故知只能听到自己的质疑的呼吸,硬是想要扒开脑子找出这个谁。与此同时小老板的急躁声音也钻了进来——“一定是有人冒充我的名字!我要揪出那个冒充者!”
他暴跳如雷,头发呆毛笔直炸着。
猫叫了一声,人都出了一身汗冷静了下来,温故知一激灵,眨眼笑了一下,他倚靠着奉先生特地侧过来的肩膀,看小老板在那数嫌疑犯是谁。
是谁呢?
能变成小老板。
第63章
时间中长存着一瞬的东西,从开始到完成是一个极其容易的过程,同样在时间里也长存着属于历史长度的东西。
如摄影按下的快门——咔嚓。
如生育的永久阵痛。
人们相信美丽永生,并且如街头的商品唾手可得,因此就不叫美苛责人,反倒是人苛责起了美——要求其保持应有的气质和取悦人心甘情愿的俯首。
所以生育是美的,承载着生育的容器也一定是美的,她温柔,哪怕曾经急躁又爆裂;她会肌肤细腻,而发生重返青春的奇迹;她会玩视觉游戏,让鼓圆的肚子拥有杨柳枝的曼妙。当然了,她是女神、母神,牺牲一切的神。
她已经不是人了——所有人都不再觉得鼓圆肚子的女是人,而是一切美的容器。
供起来,控制起来,请人用相机按下快门,一家的人虚假地团聚在一起,包围着这个容器——有的人一开始低垂着眼睛,心不在焉地想东西,最后在照片上变成一团虚弱存在的物质;有的人勉强盯着镜头,勉强地露出微笑,看上去已经习惯了似的;有的人当这是最高尚的举动,镜头里的是家,完整的各有角色的家,按下快门时,心里涌动起一股强烈的幸福感;有的人是操控着从属,胁迫着容器,胁迫着镜头记录下美好的一幕。
什么时候能打出来?
很快的。现在技术很发达,不像从前要很久。
问的人开心地笑了,有关他现在家庭幸福的证据唾手可得。
但是有人并不幸福,也不开心,当她看到墙上的照片时她看到一个被挤压在箱子里的存在,箱子内充满羊水,羊水保护着胎儿,箱子外的铁皮刀枪不入,保护着胎儿不受外部环境伤害。
每一颗螺丝钉,包括衔接各处的螺丝钉都在保护着箱子里的胎儿。
但是没有箱子能保护她,保护她青春、生命力,保护她自由、保护她拒绝,还保护她的爱情。
她被要求穿上难看的衣服,以免勒到肚子;她被要求切断一切联系,以免抵御不住花花世界让胎儿受损;她被要求当一个淑女,以免脾气让胎儿变成智障;她还被要求美,每一天的肚子都有严格美的标尺,为此她不得不接受皮尺绕肚一圈,虚浮地看着铅笔下的数字和眉毛挪动的位置,被责问你干了什么?
最后用浮肿的美对着镜头,放大到客厅的墙上,来来去去的客人在这照片下筑巢,用嘴欣赏,共敬着酒杯,夸她、赞美她,用一厘米来衡量她,刻薄她,奉承老太太。老太太招手,招来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小孩子耐心般应承着,照片的喜悦是短的,只是一个工具,他必定是热度一时,看都没看一眼照片上的妻子,最后一溜烟地追寻着朋友,去找友爱了。他跟高大的朋友叽叽喳喳,主语是“我”,代表着他强烈的索求和不满足。
于是照片上的她被所有人用眼睛羞辱了一番,被她的爸爸妈妈关心着提醒了一遍以前。
到了晚上,她下床扶着肚子,丈夫冷冰冰地不在,老太太在梦乡中完成宏图大业,老太太的儿子依旧如章鱼盘横在潮湿的洞穴,散发着后悔的眼泪——她走下楼梯,盯着照片,照片上的人都阴恻恻地盯着她,不是肚子,而是她。
打碎它——她拖动凳子,站在上面,直面着照片里的人,还有卑俗的自己。人看着她,但是她不为所动,心里还是说打碎它,她翻过相框,照片里的人被她置于悬空,一条条命被捏在手里,它们尖叫威胁着她——你敢!你敢!
有什么不敢?她冷笑,抬高手,那一瞬间照片里的人攀着相框屏息,尖叫停止。
时间中长存着一瞬的东西——比如玻璃破碎的声音,和快门声无不同。
轻快了,肚子里的胎儿也被吓得安静起来,她哼着歌数着房间,老太太的、老太太那个儿子、还有一间虚假的爱巢。
她还忽视了一间她丈夫的妈妈,十分可怜的,谁也不喜欢的妈妈。
拍照片时,谁也等不及这个可怜人,等她慌慌张张地来,看她被老太太训斥了,最后即便是自己摔了相框前,也记不起照片中哪一个是她了。
这个谁也不喜欢的妈妈还没睡,一直以来的入夜都被她无趣地用了起来,无论是什么梦也不愿意进入到她贫瘠无聊的大脑里,但是近来,她无限地延长夜晚的时间,企图从一点时间中找到存在。
她快半的年纪下藏着一个在襁褓中无知无觉的人造婴孩,行动迟缓矛盾,不会翻身,也不会说出完整清晰的句子,世界是头顶上一片用来哄睡的玩具,一晃晃了几十年,变老变旧也不知道换一个新的,或者趁着婴儿床的栏杆站起来,跟别人说我要换新玩具,我要站起来。
但是她的身上也有了一点值得鼓励的变化,她拿起笔和本子,将那天拍照的事赶出房间,然后在精心的本子上写:
有一天,这个对世界有着许多向往的小姑娘遇见了自己的王子。
王子啊……她咬着笔杆,绞尽脑汁地想要给这个小姑娘配上一个什么样的王子——要有高高的鼻子、微笑的嘴唇、明亮的眼睛、一头乌黑的头发、一双很温暖的手,他经常穿着舒适的衣服,常常出现在有太阳的地方,当小姑娘出现时,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她抬笔写:他们两个人遇见对方的第一天,就坠入了爱河。
然后……
她飞快地写下这句话,但好像有什么声音,她被吸引了过去,后来透过门缝看到经过的儿媳妇。
那个肚子浑圆得有些恐怖,以至于这样恐怖的肚子被看做吉兆——生育的生命一定是有两个,兴旺与香火在家中独尊的老太太眼中是赞扬和对于传承的恪守,老太太的眼睛浑浊地渴望心爱孙子的下一代,微笑地坐在至高无上上,抚慰着佛珠,老保姆念念叨叨神与佛,也一同贪婪地吸取未出现的新生命。
她们已经想好怎么对待这两个新生命了。
如同老太太抚摸着她的肚子,一点一点地想明白如何给温心一个孤独、受欺负、被称为私生子的五年,又用这个可怜的私生子,一点一点钓回自己的孩子。
孩子左右逃不过母亲的手心。
每次老太太摸了这位可怜诱骗的母亲的肚子,她都感觉得到在黑诊所面对冰冷器械的恐惧。
流产剥夺她的健康的身体和不成型的胎儿,老太太剥夺她母亲的身份和健全的爱情。
做起梦来,她已经不清楚到底爱不爱这个复杂的孩子。
家人不够爱她,丈夫不爱她,孩子其实也不算很爱她。
但她写的小姑娘遇到钦定的王子时一定会有个完美的爱情。
第二天,她在包里塞了本子与笔,打扮得朴素,准备出门与温尔新见面,得益于近来那位老太太又在忙着工作,她才能自由些,而不是遵守“裙子长度止于膝盖的”规矩。
她下楼时看见儿媳妇在客厅,她鼓着肚子和胸脯,看着摔碎的相框和照片被重新放大打印,挂在墙上。
老太太和老保姆早就准备好了,老保姆起得早,也一早坏事地请示了,所以才贼眉鼠眼地笑。
无论这个年轻的孩子怎么闹,因此她只能听见这个女孩通红着眼,在客厅转圈,在那发疯似的大声咬着温心的名字。
“那真是窒息的早上。”
温阿姨打了个冷颤,温尔新问:“那么阿姨您是松了一口气了?”
说松一口气绝对是真的,但点头太快会让她有一种对那个女孩的愧疚,她在本子上画圈。
温尔新又问她,来不及让她愧疚完毕:“那么,您的故事写的是什么?”
“诶呀……这个……”温阿姨衰老的脸上难得连眼角纹都舒展了些。
“爱情吗?”
温阿姨不好意思地点头。
“主角是女孩?男孩?”
“女孩子。”
“几岁?”
“有20了。”
20岁。温阿姨忍受恐怖的性爱后怀上温心的大好岁数。
“她长什么样?”
“长发的女孩。”
“还穿着白裙子?”
温尔新问,温阿姨说是不是比较老土。
“嗯——”温尔新说麻花辫其实也可以。
“那这样就像是我了。”
她连忙摆手,温尔新就问:“那么她和您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小姑娘啊……”温阿姨身体向前倾,双臂摆在桌子上,小声地回答:“她是个很好看的姑娘,小时候读书就好,小学就做了班长,家里人也都很宝贝她,初中她也是班长,后来青春期,她也不像别的孩子,总是很漂亮、很自信、很优秀,但是大家都很喜欢她,后来高考她就上了一个好大学。
“20岁,这个小姑娘就遇到了她的王子,他们一见钟情,但是还是十分腼腆地认识,说话,不过好在毕业后,这个王子就向小姑娘请求交往,他们渡过了快乐的时光。有一天,王子跟她求婚了……”
温阿姨停下来,此时眼圈有些红,一想到求婚后那些隐秘的男女就要走进来,她就怎么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口。
“我真是……后面的事就那样吧。”
她缩起肩膀,潦草地说:“总之她会有个幸福的爱情故事。很幸福。”
这个故事很老套,但永远存在并且获得永生,唯一不同的是它的创作者已经是个生育的母亲,她的精神会化为故事的前行之灯,并且在幻想中不能像无知者阐述无道理的婚姻与恋爱以及生育的考验。
这就意味着故事里的小姑娘要经受结合身体的裂变,精神的裂变和身份的认同。
但温尔新却说:“真是个很好的愿望。”
温阿姨很依赖她,她的目光沉静,有一股支撑的鼓励,使得温阿姨什么都愿意说。
体贴的孩子,知道她本人一切没品尝的甜蜜和正常从女孩走往女人的过程,所以给了安慰的面子,很可能这个故事就从今日夭折了。
“您有些话难以启齿,那么为什么不去试试和医生说呢?”
温尔新指出她的困顿和自己的无能为力,但她说这些事怎么能和医生说呢?一定会被嘲笑。
“您说话,并且付钱,任何耳朵都愿意倾听,何况一些特别有职业操守的,您既然有些变了,为什么不花点钱,让自己变得更快呢?”
温阿姨怕了,她犹如慢吞吞的蜗牛,像老人一样数落着老了,但又如何的行为。
不过她害怕,温尔新一直不记恨,还愿意听她说话,帮个忙,犹犹豫豫十分难看,但温尔新却好像仍然只是随口一提而已,说没关系,阿姨按着自己的节奏来就好。
第64章
温阿姨是属于过早离开父母,父母也过早离开她的典型例子,在她那个出生的年代被划分的标志,父母远大于任何自由,所以双亲意识建立的三角形塔下,温阿姨无论身体如何发育,意识如何懵懂地摇晃,也没办法伸手即触到塔顶,甚至还有一点点冲破塔顶的可能。
很多的人都和温阿姨一样,都没能碰到塔顶,温阿姨安安全全的在塔中,父母走了,但是塔还在——无论怎么样并不幸福,但没有一个人会指出温阿姨身上不和谐的一点,就凭这样,她的生活就安定,没有波澜了。
gu903();在她的笔下,故事的未来必定是和谐,生儿育女并不痛苦,抚养过程也不辛苦,那些孩子在笔头下成长得惊人,顺利得惊人,就这样走向老年生活也很甘愿。但是温阿姨打开本子,迟迟无法落笔,她实在无法去告诉别人在走向这样的结局时必须要经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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