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又是曾氏呱噪的声音,惹得她更加心烦意乱。
“吵什么吵?”
若不是她那天说话太口无遮拦,她也不至于当着六公主的面失言说了皇后的坏话,她还记得那日,那比她还小上一岁的六公主眼神冰冷的看着她,“可见江大姑娘失了嫡母教诲,毫无大家闺秀的家教体面,既如此,便去你嫡母面前诵经,学学什么叫做人。”说完这话便让人将她带上了马车,强行将她押送到白云观清修,随她入京来的奴仆无一人敢上前替她求情。
这白云观她也知道,是宫中太后修给靖阳元王妃,也就是她嫡母的,她自入京来以后,从来没有前来给她烧过香,行过礼,毕竟这人都死了多少年了,不过一块牌位,她的母亲如今才是真真正正的靖阳王妃,她是靖阳王府的嫡长女,何来跪拜一个死人的道理。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半个多月了,每一日都要抄一百页经书,不抄完,外头诵经声不听,起先她日日闹着,可这回她口无遮拦在越容面前说出来的那些大不敬的话,越容亲耳听见了,越容身旁的那些宫人也听见了,她自己的奴婢也都听到了,她便是想要辩驳都没法子。她现在被关在白云观中哪儿都去不得了,外头的消息也送不进来,只是她还有所依仗。
江玥冷静下来,“别急,父王一定会来救我的,咱们的信这会儿一定送到靖阳了,父王一定会救我的。”
曾氏这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姑娘说的对,咱们王爷一定会来救咱们。”
就算是她错了又如何,她还有她父王,便是皇上也要忌惮她父王三分。在靖阳时,她自幼口无遮拦,无法无天惯了,谁也不敢叫屈,谁也不敢忤逆她,养大了她的性子,叫她以为这世上没有事情会让她受挫。
她镇定了心神,这一回也一定会如此,等她父王收到了消息,她就能从这破道观走出去。
“江大姑娘,这是今日的经书,开始抄吧。”宫人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将一份经书连带着纸笔放到门口。
江玥咬碎了牙,再忍忍。
芙英殿
“主子,主子,大喜。”
越容兴致缺缺的翻着书,“什么就大喜了?”
慧泽堂比她想像的更为顺利的招到了学生,大多数都是六七岁的普通人家的小童们,将将过了年纪才来开蒙,有谢芊芊把关,她甚是放心,以至于她什么都不用管了,或许也是她没有心情管。
清欢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苛寨头领被活捉了,搜出了证物,同靖阳王府有关,如今皇上正在同朝臣商议此事,奴婢看,靖阳王府这一回只怕是脱不了干系。”
“这可不是大喜吗?那位江家大姑娘是无论如何入不了东宫呢。”
越容放下书,“这如何能算得上是大喜?”
能将苛寨攻打下来,不知花了多少兵力,死伤多少士兵,又有多少家庭从此阴阳两相隔。她从前看不到这一点,如今想来,这世上还是不要打仗的好。
“主子,这也算大喜吗?“清欢嘟囔了一句,”您是不是想着世子爷?“
“我想他干嘛?”越容提到他就来气,嘴上说着不想,脸上却带着气。
“奴婢也打听过了,今年因着京城周边雨水少,不少田地都干涸断水,工部这回外派的差事着实繁重了些,所以世子爷没能按时赶回来。”
越容将书一扔,“去东宫。”
“是,主子。”
到了东宫,宫人却是在收拾着东西,院子里都摆的满满当当,像是在搬家似的。
见着越容来,那守门的内侍忙上前,“奴才见过六公主。”
“你们这是在忙什么?”越容问道。
“今日是太子妃三朝回门,这些是太子爷吩咐送去相府的礼品。”内侍忙回答。
越容点点头,朝着里头去了,见着宫人来来往往装点着箱笼,她甚至还瞧见了一副她哥哥从前最喜欢的围棋,这样一看,她哥哥嫂嫂感情还十分不错呢。
她在前殿坐了一炷香的时辰,李韵芸快步走来,瞧着面容红润,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从内而外散发的喜气,越容起了身,“皇嫂。”
“六妹妹。”李韵芸含笑唤了她一声,瞧她端着茶杯饮茶,“这是前两日新得的龙顶毛尖,我让人送去了芙英殿,你喝着可喜欢?”
越容低头一瞧,她都将一杯茶给喝光了。
“原来是嫂嫂送来的,我挺喜欢的。”她向来对茶水无感,偏偏这两日芙英殿里泡的茶水却不错,她喝着两日都觉着甚好。
“那就好。”
新姑嫂二人坐着说了会儿闲话,燕承钰方才从外走进来,“大哥。”
李韵芸很是自觉地起了身,越容来只怕是有话要对燕承钰讲。
却不想,她走到燕承钰身旁却被拉住了手,李韵芸不明所以,便见燕承钰伸出手将她鬓角碎发勾到耳后,“你等我一刻,我陪你回去。”
李韵芸脸羞得通红,应了一声,“好。”
越容眼睛看向别处,心中却感慨,她可从未见过她哥哥这副模样。
燕承钰轻轻敲了她的额头,“偷笑什么?”
“从前觉着东宫甚大,便是再住上百十来个人,哥哥定也寂寞,如今看来,多了嫂嫂一个人,便抵千万人了。”
“何时学着如此油嘴滑舌。”燕承钰被亲妹妹调侃,着实有几分无奈,“你来是有事?”
越容手勾了勾袖子,难得见她哥哥有清闲日子可过,心中沉了一口气,做轻松状,“也没什么,只是想来问问哥哥,工部外派的差事已经快二十日,现如今还未能回京,可是出了意外?”
燕承钰微微皱了皱眉,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确实如此。”
“阿洵昨日送了信来,怕是要到皇祖母千秋时才能回京了。”
越容见她哥也这么说,心总算放下了半颗,她向来是对着燕承钰有疑惑时便会开口来问的人,可是此刻见着燕承钰难得的轻松模样,她只低语了一句,“我心里有些不踏实。”
燕承钰看她愁着一张脸,安慰道:“有什么不踏实的,天塌下来,都还有哥哥替你顶着。”却没有回答越容的那句话。
眼瞅着时辰就到了出宫的时候,越容起了身,“你还是快陪嫂嫂回相府吧。”
“主子,咱们来东宫走一趟,您可问着太子爷话了?”
清欢不解的问。
越容叹了一口气,“今日是哥哥要陪着嫂嫂回相府走亲的好日子,我的那些烦心事找他不大合适。”
“那主子整日里心情不好,奴婢们也不能分忧半分,这可如何是好?”清欢嘟囔着。
“那当然要自己想办法排解了,去找崔四。”越容摸了摸袖口,里头那小宝塔今日她带着来找燕承钰交待的,可惜她瞧着燕承钰好不容易因着新婚燕尔能喘口气,她又不想打扰了,这会儿思来想去,只有再去找崔四一回。
如今东宫入住了女主人,从前燕承钰那些个幕僚,属下平日料理日常事宜的地方便搬的远了些,免得冲撞了李韵芸,如今搬到了外五所的地儿。
越容倒不好直接进去,差了人去请崔四到外五所外头的小亭子相见,她坐下才发觉这条宫道她都有些陌生了,明明之前她还老和江洵走这一条路。
这么多年过来,她其实常常都能见着江洵,无论是两个吵了嘴,她不愿理他的时候,但总也能见着,不像这回,江洵一去二十余日,连个消息都没有送给她。连她哥哥都收到了信了,偏生她没有。
她想着想着就生了气,瞅着亭子边做摆设的零散鹅卵石踢了一脚,鹅卵石圆润顺着台阶往下滚,滚到一道月白色袍边儿底下。
越容脸上一烧,她方才这举动太不端正了些。
只是来人似没有瞧见,低头给她行礼,“臣见过六公主。”
“崔大人,请坐。”
“我是想找你商议一事,上回你帮我打开的那机锋,你可能寻得匠人私底下帮我做个半人来高的?”越容清了清嗓子,说明了来意。
崔四神情不变,他不爱笑,总是冷着一张脸,入了太子门下,伺候的宫人大多有些怕他,这个时候,他依旧是脸上没带一丝笑,却叫人觉着此刻他心情十分不错。
“只是你先别忙告诉我哥哥,他刚成亲,正是该好好歇上几日。”越容笑眯眯的,她如今全然是大姑娘的模样了,提到燕承钰的时候,才多了几分孩子样。
崔四见她拿出那小宝塔,才问,“臣一直想问公主一事。”
“你问就是了。”
“公主是因为对此物感兴趣,还是因为这机锋上的图案?”
崔四顿了一顿方才道:“先前太子曾让臣追查此图来源,却不想,公主也对此有兴趣。”
他这一句话,立马打消了越容心中的疑虑,之前追查之事全都由燕承钰安排,具体交给了谁,她并未问过。
越容自然不会说实话,她寻了个由头,“去岁上元节时,曾有纹着此图的贼人混入人群中意图行刺,所以我便上了心,结果又意外得了此物,就想查查此物来源。”这事儿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崔四当时也在场,她这样说也并不算说谎。
崔四皱了眉,“公主千金之躯,何必参与凶险之事,此事由臣等去追查便好。”
这话说到越容心坎上了,她轻叹了一口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真有一日国将不国,我还会是公主吗?”梦里家国破碎的那一刻,皇朝也被颠覆,这世上哪儿还有什么燕国公主。
这话说的着实有些大逆不道,崔四心中震动,却听越容语气又变得轻快了几分,“这几日皇兄得闲能休息休息,你先别告诉皇兄此事,等日后事情有眉目的时候,你再告诉他。”
“是,公主。”崔四应了她,只是声音带着几分颤,越容看过去,瞧见他眼睛一转不转的看着她,眼眶还泛着几分红,像是很难过一般。
越容不解,“崔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哭了似的。
崔四垂下眼,过了片刻方才将眼中泪意收尽,等他再抬头看向越容时,已经恢复如常,“臣没事,臣只是想起了故人。”
越容诧异,故人?
只是崔四已经不肯多说,他起了身,看着越容认认真真道:“臣定竭尽所能护住燕国山河。”
“只是还望公主能将计谋告知一二。”
崔四办事情果真靠谱,不出三日,便亲自送了大木箱子来,此时他们二人在慧泽堂中。
崔四将箱子打开,”按照公主所说,尺寸为三尺二寸,同公主手中那座机锋除了大小,其余皆是相同的。”
看着四四方方的机锋,崔四转动了几回,咔擦一声,机锋开始变动,从四四方方的模样分裂扭转,逐步显露出了宝塔的摸样。
饶是上回见过机锋如何启动,越容依旧被此震撼。
“听闻鲁班从前造过木头人,还能动弹,从前我觉得是后人神化,如今想想怕也不无可能。”越容感慨了一句,她从前想着木头造的人怎么会动,怎么会出声?鲁班再厉害,怕是也做不到,不曾想
却不见崔四忽然又拿出了一物,是只巴掌大小的木头小狗,刷了棕色的木漆,眼珠子也用了黑漆点缀平添了几分灵动。
“崔四将它放在越容跟前的桌上,碰了碰狗尾巴,小狗竟自己迈着四条小木腿动了起来。虽然只是转圈圈,却也足够让周边之人叹为观止了。
崔四见她喜欢,便道:“此物是臣得闲时所作,公主可喜欢?”
越容从小便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从前江洵从宫外回来时,总是会带些小玩意儿回宫来给她,藤草编织的蚱蜢,小兔,风儿一吹便会呼呼转动着的纸风车,放在窗台上许久不化的糖人,还有那些个不知道他从哪儿淘来的小吊坠,甚至还替她寻了一只黄猫。
她却没有见过一只木头做的会动的小狗,她自然是喜欢的。
到底是外臣,崔四不宜久留,便放低了声音,“臣告退。”
越容应了一声,却没瞧见他脸上难得的笑意。
“主子,崔大人手可真巧,你说这小狗到底是怎么就能动起来了呢?”清欢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显然比越容还要激动。
越容差了人进来,将那座半人高的宝塔抬到她设下的地方,如今她将慧泽堂所在的一条街都给买了下来,又将大半地方划作了慧泽堂的地方,剩下的却够开几间铺子,她寻了造纸的人家,让那铺子变成了纸铺,刚好临街,人来人往生意十分兴隆,正好让她放这座宝塔,给旁人都能瞧见。
店里伙计刚将宝塔放在那处显眼的地方,又张贴了告示,上头写着,此宝塔乃六公主偶然所得,其中精妙不可言喻,所以放在此处供百姓赏玩。
刚一放上去,不少路人围了过来,毕竟这条街如今在京城可是有了名,当今皇上将这一条街的铺子都给买了下来,这本该是大臣会上折子死谏的事儿,可偏偏这买铺子的钱是皇上从私库里头出的,还是给六公主的嫁妆。
六公主拿着这份嫁妆也不是为自己做体己银子,人家为了学堂全都拿了出来不说,还免了多少穷苦人家的孩子来学堂念书习字的束脩,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难道群臣还能反对此举?若非六公主是女儿之身,若她是皇子,朝野怕是还要猜测她有心太子之位,可她是位公主,皇位无望,那这学堂便是真心良善之举了。
越容和清欢站在二楼,清欢有些担忧,“主子,若是那贼人不出面该怎么办?”
这就是清欢不如清歌的地方了,想事情太过简单。
“他能在长街上动手,也能孤身一人入靖阳王府,他怎么就不敢来我这儿取回宝塔了。”
“咱们就且等着吧。”
她将自己摆在了明处,不怕旁人不上钩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越容看了好一会儿,“咱们走吧,去瞧瞧孩子们读书如何了。”
她转身下楼,没瞧见楼下人群中有人影消失不见。
越容沉下心在慧泽堂待了好几日,外头没什么动静她也不着急,倒是清欢整日里在二楼要坐上许久,就盯着楼下瞧。
“主子,他怎么还是没来啊?”
仿佛整件事情里最着急的就是她。
越容叹了一口气,“有你在那儿看着,谁不知道这是设下的套叫人往里钻。”
清欢一惊,“那奴婢不是坏了主子的大事?”
gu903();“我就是要他知晓这是个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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