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风簌簌穿过窗纸的声响,都能掀起耳畔波澜。
两人并肩躺着,方在闻月梦中出现的人,倏忽出现在身畔,倒让闻月有些不适应,脸颊的红晕一直未消。
她悄悄瞥他一眼,语气认真:“谢翊,今后不准再来了。”
“为何?”
“太危险了。”
“担心我?”他上挑唇峰,笑意重重。
闻月才不愿承认是担心他,急忙否认说不是。
可隔了半晌,也没能编出什么好的理由,她只好揪着被角,支支吾吾道:“国师与辰南王世子有染,传出去声名不雅。”
他笑了一声,翻过身来,有力的臂膀圈住她,径直将她揽入怀中。
谢翊道:“我不介意。”
闻月劝他:“晔帝疑心病重,别因此伤了辰南王府利益。”
“放心,辰南王府没那么容易被撼动。倒是我,被伤着了……”
“哪里伤了?”闻月作势就要揭他的衣领,查看伤势。
谢翊不说话,笑着任由她揭开自己衣领,又戳戳心口:“心伤了。”
满腹的担心被人平白骗了,闻月气得往他脸上“呸”了一口。
谢翊毫不介意,手上微一用力,就将她紧紧地拥住了。
他自幼习武,力道很大,闻月趴在他胸膛之上,贴得紧紧,动弹不得。既是挣扎无力,那闻月索性也就安稳地伏在他胸膛上,听他蓬勃的心跳声。
他轻吻了记她的发心,感慨道:“阿月,重生的前十年,没能拥着你入眠,倒也混过去了。自打每日拥你入眠起,反倒成了习惯,没了你,竟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翻身够不着你,那感觉同重生初初醒来时一般,茫然无措。”
闻月不想承认,她似乎也有雷同知觉。
硬着头皮,她讽刺道:“换个人不就成了。”
“还吃前世府里百来姑娘的醋呢?”
“奴婢不敢。”她模仿前世口气,毕恭毕敬。
谢翊低首,刮了刮她的鼻尖,宠溺道:“前世府里那百余姑娘,不过是障眼法,说出来实在怕你笑话,既然这样那也就不辩了吧。至于那徐冰清之事,你或许可问问徐禹捷,若他愿意,会同你道出实情的。”
此番,谢翊语气恳挚,实在不像虚假。
闻月不由怔忪,难道前世之事真是有所误会?
可前世既已为前世,所有一切在今世已无从考证。
如此一来,她与谢翊之间,误会便也只能是误会了。
谙熟的松木气息萦绕周身。
心安之下,闻月渐渐有了困倦之感。
可闭上眼时,晔帝病态的模样又再次重现在眼前。
闻月顿时清醒,戳了戳谢翊臂膀,轻声道:“对了,今日你我在朝堂之时,你可有发现晔帝有所异样。”
谢翊拍拍她的背,叫她安心:“晔帝异样,自会有宫人忙前顾后,不必思虑过重。”
“可我觉着纳闷。”
“纳闷什么?”
她犹豫半晌,离了谢翊怀抱,主动凑近他,将纤细的小手附在他耳旁,声音压得极低:“晔帝像是中毒了。”
“哦?”
谢翊虽有诧异,但口气却漠不关心。
闻月点头,认真道:“晔帝前两日才服过菱悦花,照理说菱悦花能治百毒,晔帝不该再出现口唇发紫,咳喘不止的类似中毒症状。若晔帝当真中毒了,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闻月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有人在持续给晔帝喂毒。”
闻月尚处于认真思索之中。
可当下,她身上暖暖的气息在旁,谢翊压根没闲心思想别的,一心只想同她亲近。他别过脸,趁闻月尚在思考无暇顾及他的靠近,飞快地往她唇上呷了一口。
闻月一惊,瞪圆了眼正想打他。
谢翊却粲然一笑,接下她的话茬:“会是何人喂毒?”
“亲近之人。”闻月笃定推理道:“晔帝向来心思深重,能喂他毒物,却绕过旁人之眼,此人定为他亲近之人。”
她话音刚落,谢翊便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说:“推理至此,到此为止。”
“为何?”她不解。
“晔帝亲近之人,无非皇嗣后宫。”
“确实如此。”
谢翊蹙眉道:“宫闱之事,尤其皇后一脉,你不能碰。”
“可是皇后一脉在我死后曾有所异动?”闻月好奇。
谢翊却不答,只是捉住她的手,口气认真恳切:“阿月,朝堂更替,碍不得国师位置,此事你便当未见未闻,如此方为正道。”
闻月知道,谢翊是为了她好。
可不知为何,眉头却不由地蹙了起来。
她总觉得,前世在她死后的十二年中,发生了许多的事。
而谢翊……有事情瞒着她。
第64章霸道
如闻月所料,晔帝越病越重。
御医试遍良方,但晔帝却病情反复,时好时坏。
至此,闻月对于晔帝中毒的推断,已基本坐实了。
然而她从未给晔帝诊脉,且医理通晓定不如太医院的那些御医。若贸然说出此推测,害了宫内谁人的利益,恐怕引来杀身之祸,后患无穷。再者,闻月也没忘了,当年王道勤一家灭门惨案,罪魁祸首便是出自宫闱之内。
国师之位尚未坐稳,她在朝中毫无势力。眼下,她不过是七皇子政权推送的产物,任何人都能轻易将她取代。
或许,如谢翊所言,而今充耳不闻,韬光养晦,方是求生之道。
也因此,闻月选择将此事视若无睹。
可令闻月未想到的是,她不想蹚这趟浑水,浑水却找上了她。
朝堂之上,百官鹤立。
闻月因先前中原蝗灾作为,被奉为女国师,允得在殿内前三排听政。
南施国早朝,自来排位有序。
非皇嗣、权臣,不得立于首排。
一品武将、文官为次排及三排。
其余百官,皆需立于三排之后。
而今,晔帝患病一事,已在早朝之中被提及。不知是哪位一品文官提议,民间自来有以婚嫁喜事冲洗病灾的惯例,若子嗣为父亲冲喜,实为大孝之举。
也因此,文官借此推理,若有皇嗣愿为晔帝娶妃冲洗,定能帮晔帝药到病除。
闻月立在一旁,忍不住腹诽道,亏得这文官饱读诗书,晔帝患病竟不对症下药,寻求解药,反倒而以民间迷信哄骗旁人,实在不耻为高官。
而那文官话音刚落,便有人走出人群,谏言道——
“臣认为,命相女为天命所归,能预知未来之事,若以其为冲喜人选之一,不仅事半功倍,定能赢得百姓赞誉一片,且一并向邻国宣扬,陛下乃众望所归,为天意顺服的祥和之人!”
那臣子话音刚落,已激起浪潮一片。
“臣附议。”
“臣等附议。”
晔帝似乎听进了谏言,沉默地捋了捋胡子,任由百官继续道下去。
那位提议以命相女冲喜的臣子见状,又站了出来:“臣提议,太子乃陛下嫡子,且正妃之位正是空缺,若让太子与命相女成婚,号令天下,天命已顺我南施国未来储君,岂不更彰显我国运昌盛,皇室之内福祉绵延!”
此人一派言论,头头是道。
可七皇子及其一党听完,不乐意了。
命相女是七皇子寻来的,也是七皇子冒死为皇帝献上的,与太子根本毫无关联。如今命相女因治理中原蝗灾一事声名远播,受百姓爱戴,太子见利好在此,便想着站出来坐收渔翁之利?太子也太不把七皇子这个兄长放在眼里了。
七皇子一派的大臣们已是不服气,他们哪里容得这十岁小儿想一出是一出?
正当臣子们踌躇着该如何为七皇子谏言时,七皇子主动站了出来。
临走出人群时,七皇子看见身旁谢翊沉默地黑着脸。可七皇子相信,谢翊乃他手下重臣,即便他说什么,谢翊定会苟同的。因此,他毫不犹豫地走出人前,奏禀皇帝:“太子年幼,谈及婚嫁为时尚早。儿臣对父皇一片孝心,日月可鉴,儿臣愿娶得命相女为父皇分忧!”
“七子孝心,令朕甚为感动。”晔帝把玩着掌珠笑道。
居高临下之时,众人神情清晰可见。
晔帝见人群前沿,向来在朝堂上睥睨四方、不吝言语的辰南王世子谢翊,竟出人意料地一句不发,紧绷着一张脸面色铁青。
关于命相女与辰南王世子谢翊一同北上,有所私情的言论,晔帝不是没听过。依稀记得,当时辰南王曾向他求旨,给谢翊赐婚时,所要娶得民间女子,便换做闻月。
与命相女,是重了名的。
晔帝顿时起了玩心,点名道:“辰南王世子可有何高见?”
撩开官袍,谢翊跨前一步,朝晔帝抱拳。
“臣有。”
须臾之后,朝堂寂然。
只因谢翊不卑不亢,朗声道出的那一句——
“臣斗胆,臣要娶命相女为妻。”
朝堂之上,瞬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许久后,待百官反应过来,已是窃窃私语不断。
“怎么辰南王世子也要娶命相女为妻?”
“辰南王世子疯了不成,怎能在殿下面前说出此话?”
“此话等同于将辰南王府百年忠心弃之不顾啊。”
“臣子竟想娶皇嗣看中的女人,不可不可呐!”
“听闻辰南王世子已与七皇子交好,怎么看如今情势,倒像是反目了?”
七皇子不置一言,凝神听着。
他心道,这谢翊也忒大胆了些。他原本捏定了谢翊的三处兵马,想着谢翊定不敢有所放肆,即便是他想娶命相女,也得任由他娶了去。然而,他打死也没想到,谢翊非但未替他向皇帝说好话,反倒扬言要娶命相女。
谢翊到底知不知道,他犯了多大的错?!
闻月立在后排,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当初,谢翊说要娶她,闻月只以为他是玩笑。
而今,他堂而皇之、不顾生死地在朝堂上道出心中所想,闻月才知晓,他由始至终对她说的都是真话。此时此刻,她恨不得拨开面前百官人墙,牵着他,同他一道出宫逃亡。可闻月知道,此事不能为之。
她觉得,谢翊是真的疯了。
朝堂之上,谁人不知晔帝已忌惮辰南王府,所以前几年才力排众议,要求辰南王府入驻京城,名为照拂,实为看管。
如今,谢翊在朝上,扬言要娶皇子女人,此事若被有心放大等同于造反无异!
赔上的,可是整个辰南王府。
闻月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掏开他的心瞧瞧,他到底是着了什么魔怔?!
好在须臾之后,晔帝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一堂议论。
晔帝含笑道:“朕理解众爱卿的良苦用心,只是我朝自来无国师嫁人的先例,此事于理不合,便就作罢了吧。”
晔帝话音刚落,七皇子与太子一派唏嘘不断,自认错失了收服命相女的良机。
晔帝见状,又将目光投向人群中的闻月,问道:“命相女通晓天事,能否预知朕这病,该如何是好?”
闻月仍处于谢翊斗胆娶她的后怕中。
如今得晔帝点名,她深吸一口气,走出人群。
既然谢翊扬言娶她,已掀起众议。若想保住辰南王府,掩盖此事,闻月觉着,只能用最惊世骇俗的言论,吸引火力于旁的事儿,才能叫谢翊幸免于难。
偷偷地,走出人前时,她瞄了眼谢翊。
谢翊恍若察觉,不落痕迹地同她对视了一眼。
也就是那一眼,给了闻月接下去的力量。
既然朝臣们能寻那些怪力乱神的法子,来将她玩弄于鼓掌,她又为何不能以同样手段,来颠覆众人之念呢?更何况,她心中本就揣有隐藏的惊天大事。
她朝晔帝叩首,道:“回陛下,昨夜曾有仙人托梦。”
“哦?”晔帝好奇,放下掌珠,探出身去:“快说,是何梦?”
闻月道:“仙人道,陛下误服寒热冲撞之物,因此引发了类似于中毒的症状。也因此,菱悦花虽能解百毒,却对陛下效用时好时坏。陛下仅需排查身边人物,以防膳食冲撞、勿服含毒之物,定将有所裨益。”
语毕,朝臣之中再掀议论。
有人进言道:“命相女此言,难不成是在暗示有人给陛下下毒?”
“非也。”闻月笑笑,“仙人只说是误服,不见得是下毒。”
中原蝗灾一事,尚未过去多久,晔帝对闻月仍深信不疑。
毫不犹豫,晔帝召来工人,指令下去:“来人,彻查此事!”
彼时,静默立于一旁的谢翊,得闻闻月此言。
一双眉,蹙得愈发地紧。
甫一出朝堂,闻月便快步追向谢翊。
方才谢翊在朝堂上出了惊世言论,闻月不敢离他太近,生怕引了事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离得不远。
趁无旁人在场,闻月压低了脑袋,沉声呵斥:“谢翊,你知不知道,方你在朝堂之上的言论,若叫有心人听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前行的脊背未有一丝犹豫,口气张狂:“有何事,我谢翊会担。”
他语气毫不怯懦畏惧,好似她的担心都是多余似的。
闻月自觉对他关心过了头,闭口再不言。
偏生这时,谢翊脚步微顿,提醒她:“今日出声提议娶命相女冲喜之人,乃太子手下。”
闻月眯眼,疑惑道:“太子一派是想留我为己用?”
“应当是。”谢翊道,“太子一派有心拉拢,今后朝堂之上务必小心。”
闻月觉得不对劲,“若当真如此,你今日在朝堂上所言岂不等同于与七皇子及太子对立。”
“非也。”谢翊回头冷笑一声:“今日晔帝问及意见,便是试探辰南王府是否为中立之位。若我择其一,便是有了偏向。若我不选,也便是得罪了二人,晔帝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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