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听,一双眉皱得愈深。
谢翊从未与她道过官场政事,她也是头回听他如此分析。
若晔帝当真意在试探,那无论谢翊发言为何,辰南王府都将深陷水火。
莫非,晔帝对辰南王府已起了旁的心思?
涉及政事,闻月不敢再肆意猜下去。她只希望今日一事,不要是引起此番事端的□□。
她抬眸,深深望向他:“谢翊,无论如何再不要因我,与旁人生了事端。我不值得你拿辰南王府百来性命去赌。”
“不成。”他紧绷着一张脸,猝然打断了她。
不远处,七皇子已提着官府下摆,疾步追了过来。
谢翊拂袖,临回首向前行的那一刻,闻月瞧见他眼中有肃杀一切的冷然。
他语气狠戾:“我谢翊绝容不得旁人觊觎我的妻。”
第65章决裂
午门外。
七皇子擦着两撇小胡,气喘吁吁地追上谢翊。他还惦记着方才在朝堂上,谢翊与他抢命相女的那一幕。七皇子心想,这谢翊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分明已归顺于他,却因个女人与他当朝翻脸,这口气他委实咽不下去!
七皇子拦在他跟前,质问道:“贤弟今日意欲何为?”
谢翊脸上写满傲然,反问道:“我倒想问问殿下意欲何为?”
“我……”七皇子一时语塞,结结巴巴道:“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让给为兄又怎么了?贤弟若真喜欢,我府上美人上百,尽可随你挑选。这命相女而今对为兄夺嫡仕途有益,让一让也情有可原。更何况,贤弟连兵马都让了,这一个女人又怎在话下?”
谢翊嗤笑:“原是我亲自将殿下的胃口养大了。”
谢翊声声嘲讽,七皇子夺嫡至今,哪有人如此同他讲过话,连晔帝都未曾如此讽刺呵斥,七皇子再无法装得冷静自持。
他插着腰,挺在谢翊跟前:“谢翊,可别忘了,如今你已归顺于我,好歹算我府上半个臣子,君与臣之礼,亲疏有度,莫失、莫忘!”
谢翊负手而立,眼中有无视一切的狂妄。
他未置一言,径直绕过七皇子,只给他留了个背影。
立于归程的马车前,谢翊朗声问:“七皇子殿下可曾记得,我归顺当日所提的唯一条件?”
提及此事,七皇子一时气短。
哽了半天,他才回了句:“记得。”
谢翊沉声道:“那殿下也必定记得,当夜我并非归顺,而是来做交易的。”
七皇子哑了,不置一词。
他早已习惯仗着权势,为虎作伥、横行霸道,翻脸不认人。可在谢翊这等拥有滔天权势及辰南王府上所有势力的重臣面前,他敢怒不敢言。
谢翊本就高瘦,因习武征战,身形比之上京男子颀长几分。
此刻,他回过身,俯身低头,望向比他矮了半个头的七皇子,神情悠悠地淡笑着,“殿下今日当朝言论,在我谢翊看来,便是仗着我臣服于您,肆意撕毁契约,拿捏于我。”
当下,谢翊一双黑眸神色厉然,目光之中恍有弑杀一切的狠绝。
七皇子虽是见过世面的,却也被他此等眼神,吓得出一身冷汗。
七皇子颤颤悠悠地伸出手,拍了拍谢翊的肩,谄笑道:“贤弟息怒,话不能这么讲……”
他话音未落,已被谢翊打断。
谢翊略低了头,压在七皇子耳边,声线低沉、桀骜不驯——
“当夜交易的唯一条件,便是闻月。”
“殿下既有勇气,在朝堂上撕毁承诺,与我谢翊抢女人,我又谈何效忠?”
“自今日起,我与殿下交易两清!”
语毕,谢翊冷哼一身,转身离开。
七皇子心头直冒冷汗,眼见谢翊要走,急忙拉住他服软:“贤弟,此事是我欠考虑了。可如今命相女声名在外,若能娶她为妃,对我派壮大声势大有裨益。你若与她两情相悦,我将她娶回去,暗道赠于你即可。”
谢翊轻蔑瞥了他一眼,反讽道:“七皇子殿下好想法!”
七皇子嗅到谢翊语气中的不对劲,可如今太子已意在命相女,若他不抢先一步,等同于缴械投降、锁定败局。
七皇子不甘认命,又舍不得谢翊手中权力,急忙喊住他:“命相女乃本王志在必得,但此中详情,贤弟可与我从长计议。”
“不必!”
“贤弟等等……”
“我与七皇子殿下交易一事,到此为止。”
谢翊拂袖,果断道:“你我政见不同,无需再议。”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跨上马车。
彼时,闻月立在一旁早将两人对话收入耳中。
谢翊的偏执乖张,七皇子的步步紧逼。
政权之中,七皇子眼中只有利益,对待旁人观感罔若未闻。闻月对他而言,自来只是棋子,是任人喜欢便能附加赠送的玩意儿。闻月为自己曾经效忠于七皇子而不值。
七皇子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若非谢翊及时阻拦,她或许被七皇子卖了都不知。在此事之上,她应该感谢谢翊。
朝上朝下,谢翊声声为她,似乎只有他,未将她当做工具,而是实实在在地想要保护她的。闻月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出神之时,闻月忽然在想,若非当初意外知晓谢翊重生,她或许此刻已嫁他为妻,信他爱他,任由他护她一生安好。只可惜,前世那些终究都不是梦,她心中有过不去过去的坎,亦无法全身心地接受他。
她大着胆子想,要是当初她选择掩耳盗铃地忘记一切……
如今是否会有所不同?
闻月猜不着,也想不到。
闻月思绪尚在游离,却蓦地见一只大掌横在了她的眼前。
她甫一抬首,却见谢翊不知何时从马车上下来了。
他定定立在她身前,伸出手,对着她。
离得很近时,闻月才看清他的手掌,他掌心对着她,指节粗粝,指缝根上茧子纵生,全然不像是一双年轻人的手。
闻月依稀记得,前世之时,谢翊虽也习武,但一双手却矜贵细腻。
而今这双手与前世截然不同……
这一生的谢翊,在前十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鬼使神差地,闻月伸出手,试图去触一触他掌心上粗糙的老茧。
然而,未等她抚上他指根的老茧,他微一扬手,已抢先将她的小手团团握住。
他垂眸望了眼她,先前对待七皇子时的乖张狠戾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如水温柔。
谢翊牵住她,引她上马车。
“走,我送你回去。”
闻月有那么一刻,是想劝他的。
这午门前,百余朝臣集结于此,若被旁人瞧见了,不免多生事端,叫辰南王府难做。
她理应不上他的马车,可身却不由己。
本能地,她已跨上他的马车。
眼见闻月与谢翊一道离去,七皇子急眼了。
方才,他数次好言相劝,皆被谢翊严词拒绝。谢翊此举,等同于视他为无物。
七皇子咽不下这一口气,再回想起先前种种,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偏生他底下一派谋士见此情形,还在他耳旁吹风,道是谢翊兴许早就做好了今日忤逆七皇子的准备。
一种莫名的想法,顿时在七皇子心中生根发芽。
他不由眯了眼,摆了摆手,派人拦在谢翊车前。
七皇子走向谢翊车帘前,压低声音,生怕旁人听见,“临走之前,本王尚有一事要向贤弟求证。”
“但说无妨。”谢翊揭帘,连敬语都不屑再用。
七皇子蹙着眉,咬牙狠狠道:“贤弟当初归顺于我,是否是为了借我之力,将这命相女推上朝堂?!”
谢翊未答,只是笑。
一声、
两声、
三声。
声声笑得七皇子汗毛直立。
须臾之后,谢翊微扬手,落了帘。
他朝车夫摆手,示意朝前头阻拦的人群中驶去。
车夫是谢翊从军中带出来的,明白军令如山,得令后迅速扬起马鞭。
两旁拦人都是怕死的京中大官,飞快地闪到两边。
谢翊笑意不绝,得意抛下一句:“殿下还不算蠢笨。”
绝尘而去。
傍夜,七皇子府中一片闹腾。
白日里在谢翊那儿寻着的不开心,七皇子打定主意要在今夜全讨回来。他先后召了数十位姬妾进寝殿,起舞吟唱,笙歌不绝。
寝殿外的长廊上,江边客疾步入内。
他一早就从文官那儿得知了午门外,七皇子与谢翊起争执一事。
实则,早在谢翊主动投诚的那一日起,江边客便起了疑心。只可惜,兵权对于手上武力稀缺的七皇子而言,委实太过诱惑。谢翊放了京畿外三处兵马,这么大的一杆饵,七皇子上钩也是理所应当。
江边客唯一后悔的,便是没能让七皇子在谢翊一事上及时止损。
而如今,谢翊已与七皇子撕破脸皮,正是他最好的谏言机会。
不顾太监劝阻,江边客推开殿门,大步踏入。
见七皇子正怀抱殷灵子,听曲赏月,一片悠然,他眉头不由一蹙。
行至七皇子跟前,他飞快拔出剑,横向那数十位奏乐、舞蹈的姬妾,冷声道:“滚出去!”
江边客弑杀成性的名号,在府里无人不知。
众人见状,立刻作鸟兽散了。
七皇子单手捏着夜光杯,紧抿着唇,“本王难得寻个乐子,爱卿也要阻挠。”
先是谢翊忤逆,如今江边客又来一套。七皇子越想火气越大,最后直将那上好夜光杯,摔倒了江边客脚前:“一个个的,都反了不成?!”
江边客收剑,跪下去:“殿下您请三思。如今陛下重病,今日朝中百官还扬言以命相女冲喜,如今您却悄然在府中笙歌一片,若被太子一派暗线知晓,有心传扬,落进陛下耳朵里,咱们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岂不白费?!”
江边客字字恳挚,总算唤回了七皇子一点理智。
七皇子凝神须臾,豪迈拎起酒坛,痛饮好大一口。
片刻后,他又将那酒坛递给江边客。
江边客见状,兜头将那烈酒一饮而尽。
七皇子大悦:“不愧为本王麾下肱股重臣,爱卿爽快。”
“谢殿下赐酒。”
说完,江边客将那酒坛往地上用力一掷,原本完整的酒坛子顺便炸裂成无数细碎瓷片。
回想起午门一事,七皇子仍旧气恼得很:“午门谢翊断义一事,爱卿听说了吧。”
江边客点头,“谢翊本就非诚意归降。”
“是本王勿信了,当初该听爱卿的。”
“兵权诱饵在前,殿下入他套,也是人之常情。”
“好在还有爱卿帮扶。”
“殿下放心。”江边客屈膝,半跪下去:“江边客定当誓死效忠,鞠躬尽瘁。”
“得你此言,本王便放心了。”
七皇子长长叹了口气,扶江边客起身:“命相女一事,因谢翊所为,我方已失了先机。爱卿你看,此事该如何补救?”
“臣认为,无需补救。”
“无需补救是何意?”
江边客神情凛然,一丝不苟地思忖道:“而今朝局混乱,命相女为太子及殿下所争抢,那辰南王世子更是跳出来求娶。如此情况下,臣认为,陛下既已在朝堂上明言国师不可嫁人,定然不会轻易将命相女指婚给任何一人。如此一来,静观其变,方为上道。”
江边客所言有理有据,七皇子扶着下巴,未置一言。
正当七皇子点头,似有应允之意时——
蓦地有一道清灵嗓音自纱幔后头而来。
“妾身倒不这么认为。”
第66章妖精
殷灵子撩帘,以一袭轻薄如蝉翼的红纱衣,出现在二人眼前。
她赤着脚,以足尖点地,每行一步,衣袂翻飞,如蝴蝶翩翩。
塞北女子,天生鼻梁挺拔,眼眸深邃。南施国坊间有传言,塞北女人都是天生的妖精,一双眼能吸人的魂魄。
当下,她身姿窈窕,引人垂涎,尚未走出几步,七皇子已迫不及待迎上去,动作暧昧地将她团团抱住。
七皇子刮了刮她的鼻梁,语气玩味:“哦?你一塞北女子,还懂政见?”
殷灵子不轻不重地搡了记他的胸膛,像在撒娇:“殿下可别忘了,妾身父亲可是塞北有名的清官,在塞北也算半个政客呢,塞北州牧偶有困惑,都要上我父亲那儿寻封书信解惑呢。”
“如此道来,你是承袭你父亲智慧?”
“那是自然。”
“那爱妃倒是说说看,有何高见?”
七皇子上挑唇角,笑意狡黠。
他让殷灵子说话,只是以之作为男女之间情趣,压根不准备将她所言,放进心上。
然而,令七皇子未料到的是,殷灵子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道出的每一句话,字字戳中他心中痛点。
“既然殿下要求,那妾身便学着父亲的样子,来给殿下分析分析。”
殷灵子是七皇子府上最受宠的妾室,方才,七皇子酒酣之时,早将午门一事全然倾诉于她。殷灵子哪里不懂,那便是七皇子的症结所在。
她以食指在七皇子下巴胡茬处打圈,娇娇地笑:“命相女既然愿在午门同谢翊一道离去,便说明两人早已沆瀣一气。若谢翊不为殿下所用,那命相女定然也不能。如此一来,若有朝一日,二人联手被太子一派掳了去,那对殿下这方就万万不妙了。”
殷灵子声声击中七皇子心房。
七皇子拥着她,紧皱着眉,显然是听进了心上。
江边客察觉不对劲,呵斥她道:“朝堂政事,岂容你妇道人家胡言乱语!更何况,谢翊何等桀骜,岂是太子小儿轻言游说的!”
江边客咄咄逼人,殷灵子被吓得直逼出两滴眼泪。
她捶着七皇子胸膛,撒着娇告状:“殿下,江大人吼妾身。”
七皇子捉住她的手,心疼道:“别怕,本王给你做主,继续说。”
gu903();得了七皇子应允,殷灵子自他怀里探首,朝江边客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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