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月着急,“那你可否凭前世记忆找出那人?”
谢翊将将吐了一个字“难”。
可不知为何,闻月隐隐觉得奇怪。
谢翊分明已查到那人出自七皇子府,可为何线索到了七皇子府就中断了?难道前世知晓杀她之人藏身七皇子府后,谢翊未再寻个究竟,因此导致今生根本无法找到那人?
闻月百思不得其解。
可毕竟,她未能知死后之事。
而谢翊亦无法提前预知重生,而对一切有所探究。
谢翊睁眼时,闻月恰好侧过脸望向他。
四目相对之时,闻月沉然望着他,语气灼灼:“谢翊,希望你没骗我。”
她话音刚落,他却似无意似的躲闪了目光,撩开车窗垂帘,眼神向外,声线之中听不出情绪:“阿月,你该比谁都清楚的,我绝不会害你。”
“但愿如此。”
经谢翊重生一事之后,闻月再不敢轻信于他。
而今,她已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人。
马车停至国师府,闻月翻身下了马车。
思及谢翊方才所言所行,闻月总觉得蹊跷。
她与他相识已有两世,而那同床共枕的三年亦不是虚假。
她总觉得,谢翊身上应当是藏了些她并不知晓的秘密的。可只要谢翊不愿说,那些秘密她便根本无法得知。
至于那些秘密是否关乎于她,闻月猜不出,亦无法知晓。
她唯独能做的,只是在走下马车,趁车夫驱车向前的那一刹那,喊住车厢中的谢翊。
彼时,闻月眼中全然是无视一切的笃定,她声线执着、冰冷同他道——
“谢翊,我这一世梦想,便是见到二十岁的太阳。”
“若你与我愿望违背,便等同势不两立。你我二人,只能是分道扬镳。”
第76章偷听
一语成谶。
闻月做梦也未想到,决意与谢翊分道扬镳之日,竟来得如此之快。
那夜,大理寺卿因七皇子谋反一案中仍有疑惑,深夜邀闻月入大理寺协助。
巧合的是,闻月坐着回程的马车,绕过大理寺后门时,却见一鬼祟黑影从门后走出。
那人一席夜行衣,头发长长束成一股,动作之间果断干练。
不过瞧着纤瘦身形,像个女子。
深夜造访大理寺,实在引人起疑。
闻月落了帘,只隙开了条缝,悄悄观察着。
然而,当马车飞快驱直那女子前头时,闻月却见着一双熟悉的眼。
那眼眸深邃,甚至泛着隐约的深绿,是塞北人独有的长相。那女子眉心还藏着一颗黑痣,细小不易察觉。可就是凭着那双眼与那颗痣,闻月几乎当下便反应出——
此人乃是殷灵子无疑。
前世朝夕相处过数载的眉眼,她绝不可能认错。
可殷灵子方才从七皇子谋反一事中戴罪立功,如今深夜造访大理寺,又是为何?若非受命于人,殷灵子实在不该以如此鬼祟模样夜闯大理寺。
此事实在叫闻月疑惑顿生。
闻月一心苟活于世,不愿担任何风险。她照理不该管这闲事,可对着殷灵子那双熟悉的眼,忆起前世她舍命涉水救她的恳切眼神,闻月的手和心都仿佛由不得自己。
须臾之后,她已下了决断。
僻静的小胡同里,闻月朝车夫喊了停。
飞快下了马车,遥遥地、悄悄地追上了殷灵子,试图一探究竟。
无论如何,她决不能放任殷灵子生死不理会。
然而,令闻月未想到的是——
绕过无数小径后,殷灵子进的,竟是辰南王府后花园。
后花园中有一密道,直通谢翊书房。
闻月知晓此事,还是因为当初谢翊夜闯七皇子府地牢,服药后却意外吐血昏迷,罗宏情急之下才将密道走向告知。后来,罗宏还因此事,遭了谢翊责备。
可如今,殷灵子竟熟稔地走至花坛边,寻到一盆破花坛子,旋了两下。
不消片刻,暗道之门轰然大开!
殷灵子竟知道辰南王府花园中密道所在?
这一世,殷灵子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闻月被这等发现,吓了一大跳。
殷灵子从大理寺地牢而来,地牢之中关押的便是七皇子。难不成是殷灵子应七皇子要求,对谢翊有所不利?可分明那日在皇帝面前,殷灵子声声皆是护着谢翊的。
怀着满腹的狐疑,闻月在殷灵子进密道后没多久,同样打开机关,迈了进去。
无论殷灵子是不是要害谢翊,她都必须一探究竟。
毕竟,这一世要想活,她一定要将一切都攥在手里。
更何况,此地乃是辰南王府,要想保她一条命,还是简单的。
密道末尾,豁然开朗。
闻月再抬眼,已身处谢翊书房之外。
已近子时,辰南王府内已难觅灯火痕迹。
偏就是谢翊书房里头,灯火通明。
烛火打在窗棂上,长长映出三人身影。
谢翊立于里侧,他身旁身材壮硕的当时罗宏无疑。而罗宏身旁,发辫昂扬,拢成一股的飒爽女子,该是殷灵子本人。
彼时,三人正聚精会神地交谈着,并未察觉到闻月的造访。
瞧这状况,殷灵子显然便是谢翊一派的人。
她夜闯大理寺,当是为谢翊效劳,故而深夜复命。
闻月见此情形,心头一颗大石便落了地。
其实自密道走来的一路,闻月都在想,若殷灵子与谢翊分属两派,她到底该择谁护之?殷灵子是她前世挚友,而谢翊又是她……
闻月最怕两难,最怕抉择。
好在,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这种情形未能出现。
虽然那日关于闻月要求谢翊护殷灵子一事,未能得到应允,但闻月知晓,谢翊是听进去的。只要殷灵子隶属谢翊一派,即便有朝一日,谢翊要殷灵子赴汤蹈火,闻月亦有能力保殷灵子一条性命。
闻月是这乱世中,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女人。
却好在,她身后拥有着一个强大臂膀的男人。
既是一切无恙,闻月也便松懈下来,准备打道回府。
可令她未成想到的是,须臾之后,自书房内传出的一句话——
竟叫她浑身汗毛直竖、怔在当场!
书房内。
谢翊负着手,背对二人,立在烛火之前。
身后,殷灵子半弯下腰,恭敬禀告:“大理寺卿已决定将七皇子以谋反之罪上报朝廷,若不出意外,七皇子一脉定难逃一死。如此一来,七皇子一除,殿下必定大势在望!”
罗宏接过殷灵子的话,欣喜道:“其后若能乘胜追击,铲除太子一派,殿下大业近乎已成!”
书房外,原打算离开的闻月,此刻脚上却像是被灌了铅,连抬脚的力气都没了。
腊月的风呼啸而过,她像是被冻住了。
脸颊、手上,全然是煞白的。
罗宏与殷灵子,一口一个大业、一口一个大势在望,实在叫人不自觉往更匪夷所思的方向走。
听他们二人言论,谢翊除去七皇子仅仅是计划中的一部分,而其后,太子亦是谢翊掌中之物。谢翊如此接连想要铲除皇嗣,可能性几乎只有一个……
谢翊想代替皇嗣,坐上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
这想法甫一划过脑中,闻月便不由打了个冷战。
像是有无数冰渣,侵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疼痛、冰冷,叫她全然动弹不得。
当下,闻月不想离开,也不愿离开。她固执地想听下去,听一听,是否是她误解了三人的意思,是否所谓大业指代的并非她心中所想。
可令她想不到的是,片刻后,三人道出的每个字眼,皆让她心惊胆战!
谢翊走至案台前,从笔架上取了根狼毫把玩:“此事急不得。”
“殿下说的是。”罗宏与殷灵子纷纷应道。
先前,罗宏早就听闻殷灵子在皇宫内,撇去七皇子妾室身份向晔帝勇敢进言的事迹,因此,对她胆色颇有几分赏识。罗宏自来佩服忠心之人,他微侧过脸,朝殷灵子抱拳:“若非殷姑娘甘愿潜伏,或许扳倒七皇子一事,定不会如今日这般顺利。”
“罗将军过奖。”殷灵子声线清灵。
“殷姑娘值得罗某钦佩。”罗宏放下拳,忽然想到了什么,跨前一步,朝向谢翊:“对了殿下,属下尚有一事不明。”
“说罢。”谢翊道。
罗宏不解:“属下记得,半年前殿下曾同属下提及,留着七皇子,助其浩大声势、权倾朝野,是为一箭双雕之际。一是借七皇子为挡箭牌,混淆殿下夺位舆论。二是以七皇子制衡太子,借此渔翁得利。可如今,不过半载,殿下为何如此急着将七皇子除去?若再留七皇子一些时日,借他扳倒太子,岂不更妙?”
谢翊蓦地笑了,“怪就怪在,七皇子野心勃勃,竟想拿我身边人开涮。”
罗宏急道:“可是七皇子以王爷、王妃为要挟?!”
罗宏话音刚落,殷灵子便暗戳戳地拱了记他的臂,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
罗宏虽是个耿直性子,却也不至于不懂殷灵子暗示,乖乖闭了嘴。
对七皇子一派倒台,罗宏是拍手叫好的。
他唯独可惜的,是京畿外,他受谢翊命令,亲自训练的三处兵马。
罗宏心中这么想着,不由感叹:“七皇子一派委实不值得怜悯,只是可惜了那三处兵马。属下记得,那为首的几名千夫长,各个皆是罕见的军中精英,被朝廷收编,委实是损失。”
谢翊不着急否认,只幽幽笑着:“你可知那几名千夫长出自何处?”
罗宏摇头,“不知。”
“他们皆是辰南王府死士。”
“辰南王府死士?!”
“嗯。”谢翊点头,“既被朝廷收编后,他们亦会渗透入朝廷兵马之中,届时派兵部之人多加打点,加官进爵指日可待。若有朝一日,必要起兵,他们定是我方里应外合的上上策。”
布局此事,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
当下,罗宏看向谢翊,满眼皆是崇敬:“殿下可是早就料想到,朝廷会有收编这三处兵马的一日?”
“既养在京畿外,便已料到,终有一日必将如此。”
“殿下妙计!”
数年前,年方十六的谢翊同罗宏说,他想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时,罗宏只以为自家殿下是魔怔了,未当一回事。可后来,当谢翊权倾朝野、呼风唤雨之时,罗宏才知道,当年那个年轻人早已是下定决心的。
罗宏从质疑、到服从、再到敬佩。
这么多年来,谢翊走过的每一步,皆是生死难测。
好在,如今几乎见得曙光。
罗宏目光凛然,报告道:“殿下,当年我们在边境交好的几位外臣,皆传来密信,愿为殿下马首是瞻。倘若殿下有意,不日便可揭竿而起!”
殷灵子福身道:“塞北诸臣亦然。”
七皇子已倒,晔帝又失一位皇嗣。而今,晔帝亦尚在病中。照理说此时举旗,是为绝佳时机,可面对罗宏、殷灵子如此慷慨进言,谢翊却犹豫了。
“再缓些时日吧。”谢翊提笔沾了墨,在纸上书写:“七皇子一事已是前车之鉴,势头来得太快,也容易死得更快。”
“谨遵殿下指令。”二人回道。
谢翊沉声,告诫道:“谋朝篡位,乃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若非全盘在握,不得轻易出招。”
“嗯。”罗宏点头,“七皇子下场已是警示。”
谢翊放下笔,拨弄着烛台火星,肃然道——
“无论如何,谋朝篡位一事,绝不允许声张。”
“若被旁人知晓,定格杀勿论!”
谢翊一字一顿、句句狠戾。
即便隔着一扇门,闻月仍能感知到他嗜血的双眼、以及对那位置的必得信念。
手中拳攥得死紧,闻月做梦都想不到,今世的谢翊竟会将主意打到皇位上去。
闻月觉得,谢翊是个疯子。
前世死去的痛苦竟未能叫他引以为戒,今生竟还要拿命去夺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他到底知不知晓,那条道路若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呢?
闻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书房内,三人交谈之声渐止,显已有走出趋势。
闻月顿时明白,此地已不宜久留。
依谢翊方才言论,若篡位之事叫旁人听闻,定要格杀勿论。
闻月不敢赌,若被他知晓此事应当如何。
毕竟性命一事,她看得比他重得多。
提起裙摆,闻月小心翼翼地朝外挪去。
然而,她将将走出几步,便已得闻书房之内有脚步窸窣。
眼见三人即将走出,闻月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跑。
路经台阶时,由于太过紧张,她一个不谨慎,少迈了一阶,霎时整个人重心不稳,险些栽倒下去。
那一瞬间,她惊恐地瞪圆了眼。
好在一旁有廊柱阻隔,让她及时稳稳靠上,不至于闹出动静。
这虚惊一场后,闻月后背已被汗水湿透。
她定下心神,再次往外走,却不防廊柱上隐匿的钉子勾了她的发,牵连着发带脱落了下去,她急忙去扶,却还是晚了一步——
头上金簪猝不及防地从她柔顺的发中滑落,连滚数圈,“乒铃乓啷”如珠翠落玉盘,扰了深夜的一派清明。
闻月惊惶地立马蹲下身,去捡那金簪。
可她将将以指腹触到那金簪,她身后书房之门已然大敞,一阵雄浑掌风袭来,裹挟着弑杀的决心——
待她再抬首时,一根细长、尖锐的烛台,已直指她颈间要害。
相差不过毫厘,不消片刻,就能要了她的命。
不知为何,真当直面生死之时,闻月心中恐惧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视死如归的平静。
她抬眸,对上那双谙熟了两世的眼,勾唇缓缓笑了——
“谢翊,你想杀我?”
第77章覆辙
“怎会是你?!”
谢翊尚未开口,罗宏已先声夺人。
见窃听之人是闻月,谢翊黑眸之中亦闪过一丝讶异。他蹙了眉,却未言其他。
四目相对之时,谢翊手上烛台未松,如此细小的动作却已表明他的决心。
gu903();闻月不由哑然失笑,果然他所承诺的保她的命,全是假的。他同前世一般,依旧是那个不值得她信任的谢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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