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谢翊未置一言,抢过罗宏手中酒坛,又灌了一口。
扶着桌角,谢翊缓缓站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摇摇晃晃地朝外头走去。
连续五日沉沦于烈酒之中,除却头一夜,借着酒劲他得以昏睡过去。往后四夜,他再无好眠,越试图醉下去,却越发清醒。甫一闭上眼,眼前便全都是前世闻月死去那夜,那身被湖水浸透的衣衫,以及她那双死气沉沉的脸。
醉了又醒,醒了又醉,如此往复,头痛欲裂。
可是,扪心自问,谢翊真想就此放过她,放过自己吗?
谢翊知道,他的答案是不甘。
前世,他尚能用然儿,用那未出世的孩子要挟于她。
可这一世,摊开手心,他手上空空无一物。
他手上没有她在意的人与物,至于他自己,她更是毫不在乎,将他视如洪水猛兽。
这一世,面对那颗捂不热的心,他该怎样?
怎样才能留住她?
临近腊月,最是一年商贸往来密切之时。
上京东街之上,摊贩叫卖之声不绝。
谢翊孤身一人在长街上走着。人愈多,愈衬得他身形寂寥。
途径小巷之时,一辆马车与谢翊擦身而过。
马车中有一女子撩着帘,睁着双大眼,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上京街景。时不时还要跟车夫议论几句,一瞧便是自打京外来的女子。
与谢翊擦肩的那一霎,女子不知见了什么,忽地怔愣片刻。
待反应过来后,她急忙让车夫放慢脚步,整个脑袋都探出了窗,像是急于探寻什么。
而后,未等车夫彻底将马车停稳。
她已提起裙摆,跳下了车。
谢翊脚程快,不似平常在朝中等闻月时,故意放慢脚步。
因此,当那女子追上他时,已是提着裙摆气喘吁吁。
将将见着谢翊背影,她便急不可耐地将他喊住——
“辰南王世子殿下!”
谢翊本能回过神来,却见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
可至于是在哪儿见过,他竟是一时想不起来。
那女子一席鹅黄衣衫,髻子服帖盘在脑后,虽瞧着年纪尚轻,却已经是一身已婚妇人打扮。
见谢翊停下,她弯了弯笑眼,同他道:“殿下可还记得我?”
“你是?”
谢翊蹙眉,显是已忘记了。
那女子倒也不气,反倒热心地自我介绍起来:“我是王巧儿,江南夷亭的巧儿,殿下您不记得啦?就是那个从前时常与闻月玩在一块儿的巧儿,当初殿下落水时,是闻月与我一道将殿下救上的岸。”
经她提醒,谢翊才恍然想起来。
当时他重伤,是村长女儿巧儿执意要救。因巧儿已有婚配,村长担心黄了婚事,以利益诱使闻月,将他送到了闻月医馆之中看顾,方才产生了之后的那些事。
眼下,瞧巧儿这身打扮,应当已是嫁做人妇了。
“想起来了。”谢翊回以一笑,“巧儿姑娘此回上京,可是有何事?如有需要,我可助一臂之力。”
“不用不用。”巧儿的小手挥得老快,咯咯在那儿笑:“我夫家舅母在上京经商,而今年纪上去,身体不适,夫家特意差我带了补品过来探望。除此之外,也没旁的事儿,殿下也不必当一回事儿。叫住殿下,只是因他乡遇熟人,实在高兴得紧,不到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无碍。”
谢翊一本正经道:“当初走得急,未能报姑娘救命之恩,是我谢翊疏忽。”
“报我救命之恩?”巧儿浅浅的眉皱着,不明所以。
“正是。”
巧儿先是愣了须臾,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掩着嘴笑了起来。
她抬眼,意味深长地望了眼谢翊,问:“我听闻,王家灭门之后,闻月与殿下一道上京了,是吗?”
提及闻月,谢翊的眸子黯淡了一瞬。
须臾之后,方才恢复往常。
他淡淡回了句:“确实如此。”
江南夷亭之地尚处偏远,闻月乃命相女之闻,应当尚未传至此处。
因此,巧儿未能得知,也实属正常。
得闻谢翊肯定回音,巧儿笑得更欢了,“想必阿月什么都没同你说罢。”
“巧儿姑娘什么意思?”谢翊不由蹙眉。
巧儿不着急答,只笑问:“殿下可有时间?能否借一步说话。”
“自然。”
寻了处临街茶社,谢翊与巧儿面对面入座。
小二点上暖炉,给两人斟满热茶。
壶中泡的乃是滇南产的普洱,巧儿是江南人,头回喝如此口感浓重却意外清爽的茶品,一连饮了好几杯。
谢翊微微笑着,一边体贴提过茶壶给她倒满,一边问:“巧儿姑娘邀我一道,可是有难言之隐?姑娘曾救我一命,大可不必如此客气,若有需要,这上京城中,只消用得着我谢翊的地方,直说便是。”
“不不,殿下误会了。”
“嗯?”
巧儿咽了好大一口茶,睁大眼,在他面前竖了根指:“首先,我真是上京探亲,没什么旁的事需要帮忙。其次,当年救殿下之恩,万万不能算在我头上。我一事未做,得殿下报恩,岂不折煞?”
“不是姑娘救得我?”谢翊玩味问道。
“真不是。”
“那还能有谁?”
“闻月呀。”
巧儿笑得甜甜,端起心爱的普洱茶,又灌了一杯下去。拿袖抹了抹唇,她笑道:“我就猜是闻月不好意思同你说。其实,当初压根不算是我救得你。我只不过是碰巧见殿下漂在水面,救你、医你,全都是闻月的功劳。”
“怎么可能?”谢翊不解蹙眉。
“怎么不可能?”
谢翊沉眸,不答。
以命相之书记载时间看来,那时闻月不过重生没多少时日,她应当是对谢翊恨极的,又怎么可能会去救他?
谢翊百思不得其解,好在而今巧儿在场,或许关于当时之事,能有个出口。
尚未等他开口问询,巧儿已急不可耐。
她倚在八仙桌上,半个身子倾向谢翊,一双圆润的眸子中满是认真恳切:“当时,我见你漂在水上,便喊了阿月。阿月起初以为是浮物,还不当一回事。结果,当真发觉是个人后,她当即便下了水。”
谢翊把玩着茶盏,英眉拧成一团:“可我分明记得,她是怕水的。”
“啊?她怕水吗?”巧儿不以为然,“可她朝你奔去时,毅然决然的,根本不像是怕水的样子。”
“巧儿姑娘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
担心谢翊不信,巧儿还仔细回忆了当初场景,同他描述道:“当时水很急,只消一个不留神,不止你,连她都要被冲走。闻月为了救你,不顾男女有别,当场解了裙摆,将裙摆一端扣在腕上,另一端交予给我,还叮嘱我若瞧见情势不对,定要第一时间将系带往后拉。”
回想当初,巧儿还觉得心惊肉跳。
她拍拍胸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一切顺利,总算是将你救下了。”
得闻巧儿此言,谢翊才慢悠悠地忆起当初细节。
他依稀记得,当初他重伤宿在闻月医馆,每回闻月给他喂完药,总会一个人偷偷跑进药房,解了手腕上的纱布,取药敷上。起先,谢翊没当一回事,直到后来无意间撞见她未缚纱布的手腕,谢翊方才瞧见,她腕上伤疤深及肉里,看着时日已久,却仍旧渗着鲜血。
对照巧儿所言,那伤或许便是那日留下的。
一切,似乎都对上了。
然而,谢翊左思右想,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纳闷道:“她怎么可能救我?”
“怎么不可能?”巧儿反驳道。
巧儿是个聪明姑娘,方才谢翊提及闻月从未将救他一事告知,导致谢翊至今仍以为是她救了他。这事儿换做她未嫁人前,她或许便死咬此事不松口了。
毕竟那时,巧儿也曾悄悄喜欢过谢翊,若能有救命之恩帮扶,她与他之间便能锦上添花。也因此,那时的巧儿,是默认的。
只不过,而今巧儿已嫁人,夫家待她也极好。巧儿实在没必要因这事儿,害了好友闻月的一桩姻缘。
料想从前在夷亭的种种,巧儿旁观者清,早就认定闻月乃是心仪谢翊的。
再加上后来,王家灭门,闻月与谢翊共赴上京,显已昭示她的心意。
可瞧谢翊所言,似乎两人至今都没能走到一块儿。
既是她能与谢翊机缘巧合遇上,她定要替好友捅破这层窗户纸。
巧儿说:“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猜测。”
谢翊问:“什么猜测?”
巧儿扬起袖,掩在唇边:“我猜闻月一定心仪殿下。”
闻言,谢翊先是一愣,随后虚妄地笑了笑。
“巧儿姑娘误会了。”他自嘲道:“后来的事姑娘可能不知,而今她视我如洪水猛兽,又怎可能谈何心仪?”
“我却不这么认为。”
“为何?”
“我却以为,阿月是欢喜殿下的。”
巧儿抬眸,望向谢翊的目光中如斯笃定:“殿下还记得,乞巧节那夜,殿下送过阿月一盏兔子花灯吗?”
“记得。”
“当夜殿下情急,是否烧了那花灯?”
“正是。”
“那便是对上了。”
巧儿捏着茶盏,半闭着眼,推理道:“后来阿月曾同我说起那兔子花灯的事儿,我至今记得,她谈及你烧掉花灯的举动时,委屈得眼都红了。我那时不懂感情,后来嫁了人,方才知道。若你不喜欢那人,他便是送金山银山都是不在意的。可你若在意那人,便是烧了一盏花灯,都会叫你觉得遗憾。殿下说,这还不是喜欢吗?”
谢翊垂眸,目光焦点不知落在了那儿,一声不吭。
巧儿见状,继续道:“再说阿月这人,我自幼与她相识。当年,她父亲亡故,她孤身一人在夷亭讨生活,不知吃过多少冷眼。因此,阿月这人,看似对谁都热络,实则却是最难信任旁人的。当初,她竟愿相信殿下建议,帮人剖腹产子,我以为,她已是信极了殿下。再到后来,王家灭门,新嫁娘成了未亡人,那对阿月是多大的打击。可即便如此,明知身边危险重重,她仍是不顾一切,同牛婶讨了几个馒头,便孤身同殿下共赴上京。殿下可曾想过,她为何要跟你走?”
谢翊摇头,未置一言。
巧儿将目光投向街心,笑容温婉:“对女子而言,若愿孤身同男子离开家乡,除了信任与喜欢,还能有旁的答案?照我看……”
“如何?”
“阿月,是将心掏给过殿下的。”
巧儿坚定望进谢翊眼中,道出的每个字眼,字字恳切。
茶社楼下,传来车夫声声急吼。
眼见时候不早,巧儿收拾了东西,便准备与谢翊告辞。
谢翊送她下楼,临上马车前,巧儿忽地神神秘秘返了回来,走到谢翊跟前,不知想到了什么,定定在笑。
她挑着眉,将手撑在唇边,以仅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殿下,我猜你应当很喜欢闻月吧?”
谢翊闻言,蓦地笑了。
须臾后,他点头,回了声“嗯”。
“我就猜是如此。”巧儿高兴地直拍手,“我还记得,那日乞巧佳节,您为了邀闻月去赏花灯,还故意拿我当挡箭牌呢,害父亲训斥了我好久,这笔账我可一直都记着呢。”
“对姑娘不住。”
提及此事,谢翊有些赧然。
当时举动,委实是他荒唐了。
巧儿摆摆手,笑着同他说无碍。
坐定马车之后,巧儿撩了车帘,与谢翊挥手道别。
车夫驱马之下,车轱辘连着转了好几下。
眼见说话时间所剩无几,巧儿急忙探出半个脑袋,认真同谢翊嘱咐:“殿下,阿月从前的日子过得极为辛苦,若有可能,请殿下务必好好待她。”
谢翊负手,认真道:“姑娘放心,那是自然。”
巧儿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笑得天真无邪:“既然如此,乞巧节害我挨骂一事,我也就不着急同殿下算账了。可若有一日您对闻月不好,我定要回头跟殿下算总账!”
五日宿醉后,谢翊难得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他对巧儿点头,由衷道了声“好”。
茶社外,谢翊目送马车逐渐驶离。
待马车快消失不见时,巧儿还不忘从车窗中探出身来,遥遥朝谢翊挥手,嘱咐他:“殿下,我会在上京逗留些时日,若碰上闻月,记得喊她找我玩儿。”
“一定。”
谢翊站在原地,笃定笑着,同她挥手告别。
第80章放弃
或许,在遇见巧儿之前,谢翊曾有一瞬,想过要放弃闻月,放弃夙愿的想法。
可在遇见巧儿后,这些想法已被全然抹尽。
依巧儿所言,闻月应当是在重生后不久,便不顾生死救了他。且不论,到底她是出于何种不得已的原因。可既然救了他,便说明她的心里,可能并不想让他死,可能对他或许是有那么丁点在乎的。
如此一来,再回想起往日重重。
瘟疫村那夜,他染病不治,她因背不出药方的癫狂神情,或许是否也是在乎他的一种?
辰南王府后花园那晚,她不顾名节以身试险,或许也是护着他的表现?
今世所发生之事,与前世已大有不同。
凭什么他与她之间,便不能寰转。
既然前世她能爱上别人,今世为何不能爱上他谢翊?!
谢翊再不想仿照前世,做那畏首畏尾的男人,害得妻亡家破,一无所有。
今世,他一定要将一切都攥在手里。
至于闻月,谢翊清楚明白的很。
她是他这一世的朱砂痣,若不能与她得成眷属,他定死不瞑目。
因此,他怎能就此放过她,放过自己?
天色已近傍晚,谢翊望了眼天际的火烧云,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明日清晨,闻月便要启程出京。
他既然无法用情留住她,那便就以利诱之。
好在,谢翊手上还留有着最后一张王牌。
以其诱之,不担心闻月不上钩。
翌日,京畿之外。
因国师将为国祈福,外驻江南三年,晔帝特意遣了百官前来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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