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闻月不解,“此言何意?”
“我竟比试过了辰南王世子谢翊呢。”
“也是。”
“您说,他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厉害呢?”
“那是自然。”闻月一口肯定。
少年似是未想到她会如此回应,瞪大了眼,神情之中,满是难以置信。
不消片刻,待闻月抬眸时,已见少年眼眶红了。
她正纳闷,是自己哪说错了话时。
少年却张开了唇,湿润的眼眶中,是全然的期待。他紧攥着拳,语气是小心翼翼的,连眼睫都是谨慎万分的,“那您……能夸夸我吗?”
“啊?”
闻月觉得纳闷,可当她甫一抬眸,见着少年通红的眼时,心蓦地一下便抽疼了。心头闷闷地,像被重物击打,产生了阵阵钝痛。她也不知,为何会有如此感受,可对着那双小鹿似的眼睛,她本能地,想开口夸夸他。
可未等她开口,已见少年埋下了脑袋,声音沉沉。
“我母亲在我三岁时,便遭人暗算致死。我乃父亲独子,父亲自知能力有限,保不了我多久,为让我在乱世中生存,得以保命,自小便待我极为严苛。父亲在我心中,是威严的象征。他从不夸我,只会训导我要往更高的方向去。他也时常会同我说起母亲,他说,我母亲是个极为温柔坚强的女子。儿时,她是最疼爱我的人,为我受过很多的苦。若她在世,定会常常夸我,将我捧在手心。只可惜,母亲离世太早,我从未与她得见。因而,我自小唯一梦想,便是希望有一日,能得母亲的夸奖。”
少年声声恳挚,听得闻月动情。
她忽然在想,她的然儿长大时,会不会也同少年这般,想亲口听一听母亲的赞赏呢。只可惜,在那个未知的世界里,她早已故去,而她的然儿永远无法听见她的夸奖。
想起未能陪同他长大孩子,闻月心头满是酸楚。
她的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
抬起手,她取走少年的荷叶伞,摆在一边。
揽住少年的肩,她毫无芥蒂地,一把将他拥进怀里,将他想象作她的然儿。
少年显然未料到闻月会如此为之,他先是愣了一秒,须臾后,竟温暖地笑了。他乖顺地任由闻月将她抱紧怀,笑容甜甜十分满足。分明,方才他还在万人之前孤身挑战谢翊,迎那万余弓箭,雷厉风行将闻月带走。
可在此时此刻,窝在闻月怀中的少年,已卸去所有锋芒,他趁势蹭了蹭闻月肩膀,动作憨态,像只温驯的小兽。
闭上眼,闻月回忆起然儿前世的模样。
她抚着少年发心,语气温柔地快溢出水来:“照我看,你比之谢翊不知厉害了多少。谢翊同你这般年纪时,哪来如此深厚的武功修为,你比他,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还是头回听您夸我。”
他埋首在她坏间,声音闷闷,鼻音很重。
他说,“终究不算百来这趟,我的梦想,也算圆满了。”
闻月未听懂少年意思,正想开口追问。
却见少年甫一抬眸,那双星辰璀璨的黑眸,竟一瞬不瞬地对上闻月的眼。
她清晰可见,少年那一汪映着水光的黑眸中,满是她的模样。
少年启唇,认真向她——
“母亲,您当真不知我是谁?”
第100章前事
“然儿?”
闻月张开唇,道出这二字小名时,眼泪已决堤,淌了满面。
当下,那万人跟前毫不怯色的少年,也已红了眼眶。
他用袖子,笨拙地替她抹泪,却越抹越多。
“母亲,是我,真的是我。”
一颗心快跳出胸腔。
言语已无法形容她此刻观感,她唯独能做的,便是用尽浑身力气,紧紧抱住然儿,恨不得将他揉入骨血。
她哽咽着,泣不成声:“是母亲的错,怪我没能早点认出你。方才,你提及你父亲时欲言又止,又将他误唤作辰南王之时,我就该知道的。”
“母亲不怪你的。”然儿动作温柔地替她顺着背心,安抚她:“在这世上,我尚未出生,你我母子穿越时空重逢,本就是怪力乱神之事,母亲难以猜到,也是理所应当。好在,父亲那坏蛋,总算没骗我,叫我知道母亲当真是最爱我的,即便再世重逢,亦能认出我来。”
闻月缓缓抬眸,捧起他的脸:“那你如今这身份?”
“这不是我。”然儿抓住母亲的手,小鹿似的眼黑黝黝的,灵动可爱:“母亲放心,未来我会作为您的儿子,再回到您身边的。”
“也就是说你眼下,只是附魂在这奉贤山庄三少爷之身?”
“正是。”
“那然儿在另一个时空里,而今几岁?”
“十六了。”
闻月宽心松了口气,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我的然儿终究是好好长大了,真好,真好。从前,你父亲同我说起我死后之事,说你已长成翩翩少年,说你乖巧懂事,我从前皆以为他是骗我的,没想到,竟是真的。”
“母亲安心。”然儿拍拍她的手,“您过世后,父亲一直将我照顾的很好。后来父亲遭人暗算去世,便将我交托给了义父,义父待我如亲子,您尽管放心。”
“好好好,那就好。”
然儿是她重生之后,对前世最大的牵挂。
而今这最后一丝牵挂,也得以安然,闻月心中满是对上苍的感激。
上洞外的阴翳前。
然儿执起闻月双手,说:“母亲可否想知道,我长大后是如何模样?”
闻月含着泪,重重点了点头。
“我带您下山吧。”然儿站起身,牵起她:“我知道这山下镇上,有一位丹青师傅画人像为一绝,我请他绘出我长相,给母亲看。”
“好。”
然儿自来是个极为细心的孩子,加上此刻与闻月重逢,母子连心,早在闻月捧着他的脸,端详着属于周思勉的样貌时,然儿就知道,母亲是想知道他长大了是何模样的。
然儿从前就听父亲说,母亲自来就是最疼爱他的,只可惜红颜薄命,早早去了,未能长久陪伴他长大。否则以母亲的性子,定会骄纵着他长大。
偶尔他惹父亲不快,父亲总会拉他道母亲生前所住的院里面壁。提及母亲,以及她肚子里未能出世的孩儿时,父亲总会长长地叹口气,之后再也不说话。
然儿对母亲是极为尊重,也是极为好奇的。
直到那夜,在奉贤山庄后院,见到高烧在榻,昏迷不醒的闻月时,然儿方才知道,十多年间,那个沉默寡言的父亲,为何时常会对着他长久出神,或许便是因为他有三分像她吧。
山下。
丹青师按照然儿口述,一笔一画地在宣纸上写画。
不过半个时辰,一个样貌清俊的翩翩少年郎已跃然纸上。
然儿将那画纸摊开来,递给闻月,“母亲,这便是长大后的我了。”
原本平复的情绪,却在见到然儿长大后的画像之后,再次汹涌。
画像上的少年,融合了她与谢翊的骨血,三分像她,三分像谢翊。
闻月恍惚想起,那夜谢翊拥着她,提及长大的然儿时,曾同她说起,然儿的眉骨、轮廓皆像极了她。可如今,她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眉骨、轮廓分明都是谢翊的,仅有一双灵动的眼,是像了她的。
她吸了吸鼻子,感叹道:“原来是你父亲骗我。”
“父亲骗您?”然儿不知所以。
她抬眼同他笑,可不知为何,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满面:“谢翊这混蛋,仗着我不知晓死后之事,便同我说,你眉骨、轮廓皆是同我如出一辙。可我怎么瞧,怎生就一双眼像我。”
她话里是埋怨的,可然儿却听出了感动的味道。
这一日,闻月流了数不清的泪。
然儿一边替她擦泪,一边听她絮絮在说:“我又不屑同他抢你样貌,更何况,要想抢,也是抢不过他的呀。他这人是真的笨,安慰我的方法能有好多种,怎么偏偏就选了这最笨的一种。”
她抿着唇,口气恶狠狠的,“现在好了,谎言戳穿了,待我见着他,定要拿他是问。”
然儿听完,掩着唇在那儿偷笑。
他想,母亲大概不知道,父亲在她死后,以铁血手段,一度权极天下。而在他的那个世界里,父亲即便是到死前的最后一刻,亦是受人尊重、叫人胆怯的,无人敢叫辰南王露怯,更无人敢骂辰南王蠢钝。
可当下,听她母亲提及父亲时,却好似他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似的。
不知觉地,然儿唇角便飘出了笑意。
“对了然儿。”闻月忽然想到了什么,蓦地出声。
“母亲如何?”
“尚未来得及问,你是如何来到这世了?”回想起自身经历,闻月忍不住蹙眉,“难不成你在前世亦为人所害?”
“此事说来话长。”然儿引着她走出画室,“且待我同母亲慢慢说。”
“也成。”
母子二人寻了间茶肆坐下。
无论前世今生,然儿皆是闻月的心头宝。今生得以与他重逢,闻月已是感激涕零,更是无法放过与然儿相处的每一刻。
此刻,连带身处茶肆之中,闻月也毫不避讳,与他同坐一条长凳上,时不时还替他掸掸衣上的灰尘,斟上茶水给他,就好似他还是个未长大的孩童似的。
然儿乖巧地应承着闻月的宠爱。
毕竟,他已盼望这一日十数载。
他自小无母,只有义母许酣经常同他嘘寒问暖。父亲自小教导他要懂事体恤,可父亲并不知晓,他打心眼里,只想同旁人一样,做个有母亲宠爱的骄纵孩子啊。
静默喝了好几杯闻月递来的茶水,然儿开口道:“母亲,若我猜得没错,您与父亲皆是重生了吧?”
“正是。”闻月侧过脸问,“然儿你呢?”
“我是附身穿越。”
“附身穿越?”
“是。”
然儿点头,粲然一笑,“能与母亲重逢,或许还要感谢父亲。”
“此事怎会与谢翊有关?”
“我接下来说的,母亲或许不信,但也请您一听。”
然儿放下茶盏,握住闻月的手,“母亲应当不知,在您为救我沉塘,带着腹中孩儿一并冤死后。父亲根本咽不下这口气,他按图索骥,寻到了杀您的七皇子一派,不顾朝堂舆论,将七皇子一脉颠覆。随后,更是沉迷于轮回之事中。”
闻月眉头越蹙越深,玩味道:“沉迷轮回之事?”
然儿昂首,“正是。”
他回忆道,“在为您完成复仇,扳倒七皇子一脉后,父亲不知怎地,竟开始寻求那些怪力乱神的法子。他坚信人有来世,故而四处寻访,誓要同您在来世相见。后来,不知是否是他的决心感动了上苍,翠微寺中一名唤怀仁的高僧,竟主动造访,告知其能有通天之术,能叫人与死去之人重逢。”
“这不可能是谢翊!”
然儿话音未落,已被闻月打断。
当下,她眼中皆是全然的难以置信,她扶着额,拧着眉,拼命摇头,“谢翊是何等聪明的人,他怎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言。”
“可是母亲,他确实信了。”然儿拉下她的手,继续道,“父亲始终不愿相信你死去的事实,故而您的尸身也一直完好保存在王府内。父亲当时已为轮回之事入魔,听了怀仁意见后,便将您的尸身安置在翠微寺中的一处山洞。那洞内有千年寒冰床,能保尸身不腐。怀仁说,在为您超度十载之后,待合适时机,父亲自然能与您团圆。可这所谓何事时机实在难等,父亲等了十二载,至死也未等到。我原也是不信这怪力乱神之事的,可直到今世,见了母亲、父亲,我才知晓,一切都是真的。”
“怎、怎么会这样?”闻月心头一阵钝痛,声线哑了。
然儿紧握住闻月的手,声线恳挚——
“这一世,是父亲跟老天爷抢来的。”
心头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倒塌了。
她的重生,竟是因为前世谢翊偏执之举。
她做梦也没想到,在她死后的那十二年里,竟是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先前提起她死后之事时,谢翊总轻描淡写,好似她死后无人惦记着她,一切都平静安好似的。她哪里知道,这一片安宁之下,竟藏着那么多的刻骨往事。
然儿沉声,垂眸道:“我刚懂事那会儿,也觉得父亲举动诡异至极,后来方才知道。人为了自己深爱之人,便是会理智尽失的。”
闻月踌躇,“若真是如此,那徐冰清、那后院佳丽……”
“母亲你该知晓答案的。”然儿说,“那些全都是用来哄骗世人的幌子。您故去时,辰南王府已因圣上忌惮,岌岌可危。徐冰清是我义父为维稳相国府势力假扮的,那后院佳丽,也全然是为掩护我们母子存在。这也是为何,父亲会在失去你的那一刻,便入了魔障。”
然儿紧盯着闻月的眸子,一字一顿,言辞掷地有声——
“父亲拿他所有隐忍的爱意,孤注一掷地护着您。”
“所以,他承担不了失去您的后果,方才入了怪力乱神的魔障。”
第101章团圆
茶肆外,黄昏已至。
晚霞长长拖于天际,金色光芒温暖一片。
然儿凭栏站着,回头望向闻月时,周身霞光遍布。
他朝闻月笑笑,说:“今世得以同母亲重遇,亦是拖了父亲的福。父亲前车之鉴在此,在他去世后一载,我因期冀与父母团圆,便也寻了翠微寺高僧,希望能与父母再见上一面。可高僧说,您与父亲皆已过世,根本无法再团圆,唯独的方法,便是借旁人之身,再与您二人相逢。”
闻月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所以你才来到了这里?”
“嗯。”然儿点头,“附身穿越,只有七日之期。”
“仅有七日?!”
“正是。”
他把着手指算道,“您入奉贤山庄那日,便是第一日。而今似乎……只剩三日了。”
“那可有再次重来的机会?”闻月一把抓紧他衣袖。
“没有。”然儿无奈摇头,“附身伤魂,一生仅能一次。”
“无碍,你我今后定能相逢的。”
“自然。”他笑笑,“不过是要换种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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