槲影简短地笑了一声:“这算不上什么证明。”
“我若上船之后身体有异,便在船靠岸之时自己下船回雍都,绝不拖累奉宸卫!”
槲影没去看他,只听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往旁处看去,不由自主地又是笑了几声。笑完之后,瞬间归于沉默。在唐樾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突然出了声。
“你这么想要上船,为得是公主?”
“是。”他承认的毫不避讳:“许久未见,心中挂念。”在宫里便是见了,也等同与没见。
槲影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有些纠结,想了很久,终于拿起笔,在名册上添上了阿樾二字。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无论我和你有何种关系渊源,奉宸卫的事情就应当按奉宸卫的规矩办,我这次,已经是破坏了规矩,再有类似的事情,不要来找我。”
唐樾低头看那名册,再抬起头时满心满眼都是欢喜。槲影本还想要教训他几句,同他说些“在其位谋其职”的大道理,可看见他这副模样,却无论如何都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心想,这孩子也算是懂得感恩之人,公主之前待他的好倒是都没有白费。
众人上船那日天气晴朗,夏日炎炎,太阳当头,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正是河水汛期。
水涨船高,秋岁扶着唐翎上船的时候,恰好碰见着一群奉宸卫穿着官服在船舱之间巡视,大概是检查是否安全。
唐翎没留心,只是让秋岁和梁迢把随身携带的行李什么的送进了房中,自己留在甲板上吹吹风。她所在的船是主船,住此船的除了负责的奉宸卫和船员之外,都是些永宪帝心腹之人。
因而唐翎觉得很是安全,何况船上人还未来齐,永宪帝也未到,她心中轻松,倒是没了平日里那些做给众人看的拘谨。
码头上的风吹起来带着咸气,有些腥。她两辈子头一次坐船,也不嫌弃这咸腥,满眼张望着,只觉得处处好风光,处处都有新意。
风大了些,直往袖子中灌去,唐翎张了张嘴,想要唤一声秋岁,叫她拿点衣物过来,却才想起她人在船舱,不在身边。
可身上突然一暖,一件披风落在身上。唐翎回头看去,却见唐樾手刚从披风上拿开,冲着唐翎笑得温和:“皇姐,河上不比城中,虽然是夏日,可河风一吹也是凉的。”
唐翎眼中逐渐聚起光来,惊喜万分:“阿樾。”
她这一声,已经泄露了此时的心情。唐樾道:“我就知道皇姐也定是想见我的。”
想当然是想的,如何能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养得孩子一朝进到奉宸卫中,是见也见不得,说也说不上话。相遇还得做出仿若路人的模样,给谁能习惯。
“你如何来的?之前瞧着奉宸卫拟定的名单上没有你。”
唐樾将唐翎身上穿的披风系紧,指尖灵活,系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皇姐不必管我是怎么来的,用了什么法子,只要知晓,我觉得皇姐挂念我的时候,便出现在你面前了。”
唐翎眉眼弯了弯:“不愧是在宫里做事的人了,说话也是越来越好听。倒叫我好奇,你把以往那个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阿樾藏到哪里去了。”
“还在这里呢,”唐樾往自己身上指了指,做出开玩笑的模样:“若皇姐喜欢之前那个老老实实的,我把他叫出来如何?还是想换一个会变戏法的,叫他出来让皇姐开心开心?”
唐翎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唔……老老实实的那个见得多了,叫那个变戏法的出来吧,我从未见过他,也认识认识。”
唐樾眨了眨眼睛,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出来,手中动作快了起来,有些让人眼花撩乱。不多时,那白帕子竟然被折成一只白鸽的模样,像是在手中展翅欲飞。
唐翎道:“真厉害,可无论折得再像,还是方帕子,你倒是叫它飞一飞,叫我开开……”
她话未说完,却见唐樾不知怎么弄得,那白鸽陡然从掌心飞起向着远处河面上飞了过去。唐翎一愣,分不清飞起的那个究竟是真白鸽还是假帕子,连忙顺着飞翔的迹线看过去,竟真有一只白鸽在河面上飞。
她睁大眼睛,又是高兴又是不敢置信朝着唐樾看过去:“你从哪里学的?”
阿樾但笑不语,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唐翎作为一个现代人,阅魔术无数,当下就想到,若他藏了个真白鸽代替假帕子,那这帕子必定还在他身上。因而扯着唐樾的袖子找了过去:“那帕子呢,你藏到哪里去了?”
唐樾由着她去找,也不恼。只觉得难得看见她这么活泼的模样心中很是满足。唐翎在他左袖口中找不到,又要往右袖子上找去,摸不见,又盯上了他腰间:“是不是藏到这里了?”
找了半晌找不到,只从身上寻出了些碎银子出来,可那帕子却毫无踪迹。
两人玩得开了有些胡闹,却听见不远处一声清咳:“公主。”
唐翎望过去,看见梁迢站在船舱入口处,不知看了多久。
梁迢冲着船下努努嘴:“皇上要上船了。”
唐翎从甲板上望过去,却见永宪帝被众人簇拥着,携着郑美人果真往船上过来。
她瞬间冷静了下来,对着唐樾道:“父皇来了。”
唐樾神色微变,退到一旁,同其他奉宸卫一样,做出检查船舱的样子来。
第39章起航
郑美人大着肚子行动不便,看起来却也不显得过于臃肿,反而因为圆润了些,脸上添了不少母性光辉,以往那不谙世事的活泼样收敛了不少。
永宪帝将她护得牢牢的,船现在仍旧是靠岸,抓着锚,半点也不晃。
景阳听得永宪帝问道:“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朕之前虽已让人洒扫过了,可船上毕竟人来人往,难免灰尘难尽。”
郑美人笑道:“风光甚好,臣妾许久未出宫,有幸陪皇上南下巡视河道,只觉得分外有趣。”
唐翎偏头看了一眼唐樾,见他和其他船上的人一样,皆是对着永宪帝行了跪拜礼。他头本是垂下的,不知是因为感觉到了唐翎的目光还是其他原因,突然一个抬眸,就看见唐翎站在不远处,装作若无其事地朝着自己看过来。
他眼睛又瞬间敛了下去。
永宪帝看见了唐翎,带着郑美人上前来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唐翎一一作了答。瞧见郑美人身后只跟着一个清画,问道:“美人近期身体须得多多注意,怎么就只带了一个宫人。”
郑美人道:“清画随我许多年,我也只习惯她在我身边。”她话音刚落,竟连忙用手帕捂了口鼻,另一只手捂在心口处。
清画上前来给她顺着背,可郑美人干呕的有些厉害,倒是也没有什么用处。
唐翎给梁迢递了个眼神过去,梁迢心领神会,走上前来拿出一盒酸柠,那盒子一打开,气味就叫郑美人瞬间觉得舒心了不少。
清画惊奇,看着梁迢道:“你这盒子里是什么,之前我本也想带些金桔之类的东西来缓解美人的不适,可毕竟那些东西不易保存,带着过不了几天只怕是不能用了。”
“是先前公主让准备的。酸柠最适合替美人解腻,公主便让将酸柠浸在蜂蜜之中带着,这般做来不仅能保存许久,更添酸甜口感。还请美人试一试。”
梁迢说着便将酸柠捧上前去。郑美人看着盒中果子,浸透在蜂蜜之中更显得晶莹剔透,叫人心头的闷气都散去不少。她用指尖捏了一片放入口中,胃里乌糟感顿时去了不少。
唐翎看着她脸色逐渐转明朗,适时道:“梁迢随我也有一年多了,行事利索,手又很巧,做什么都面面俱到。美人毕竟是特殊时候,身旁不能只有一个人侍候着。若真需要人手时,清画一个人难免忙不过来,不如在船上这些时日就叫梁迢跟在身边陪着,也能帮一帮清画。”
梁迢没想到唐翎会说出这番话,微有些错愕,却很快化解脸上神情,做出一副乖顺的模样。
郑美人被梁迢捧来的那一盒酸柠动摇,却又不好贸然应下。纠结间就听得永宪帝道:“景阳这番心甚是好,卿卿若是觉得无甚不妥,倒也不用推辞。”
郑美人笑了笑道:”那便多谢公主了。”
她同唐翎这段时日以来本就交好,两人亦知对方不是心存歹意之人,因而也不需要太多的防备。
唐翎道:“那我便让梁迢回厢房中把包裹带上,待会儿同清画过去安顿。”她目光一转:“梁迢,随我回厢房。”
两人往船舱中走去,走到厢房里的时候,梁迢把门细细掩上才转过身来对着唐翎认真问道:“公主想要做什么?”
她直觉如此强,倒叫唐翎有些失笑。
“我能做什么?你不必多想,把要带的东西拿一拿,这段时间安心服侍郑美人。她身边需要你这样细心的。”
梁迢却是不信:“公主就算同郑美人关系再好,也不会在这时候上赶着去置自己于险境。公主本就不是多管闲事之人,郑美人如今情况特殊,不是能随意派人去伺候的。若被有心人利用,她出了什么事□□小,把公主卷入其中事大。您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所以奴婢才想,公主是不是有什么旁的目的。”
你是对的,可就算我有什么目的也不能让你知道,毕竟……要你知道自己身世这样的事情,须得你自己一步一步来。
唐翎见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分析的头头是道。她上前一步帮唐翎把包裹系了起来,淡淡道:“没有什么旁的目的,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船上人多手杂,她顶着八个多月的身孕,着实不容易。梁迢,我只要你一心帮她就可以了。”
她的话梁迢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她只是垂眸道了声“好”,并未再说其他的。
现在她身边的人呐,真是一个比一个精明,越来越不好骗了。
梁迢拎着包裹就往郑美人处去了,只留下秋岁陪在她身边。船舱不比在皇宫里的宫殿,虽然已经尽可能的舒适,可对比起来还是有些逼仄窄小,叫她觉得心口发闷。秋岁也是同样的感觉,两人对视一眼,相携往甲板上透透气。
甲板上这时候人变得少了许多,都是行迹匆匆忙碌着的人,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起锚——”,那船晃晃悠地开始动起来。
唐翎一开始觉得很新奇,瞧见船离了案,往江深处驶去。慢慢地,那岸边逐渐变得模糊了,岸上人影憧憧,都是挤过来看皇家船队起航的人。过了没一会,连这人影憧憧都看不清了。只看见江上起了白雾。脚下的船好似晃得越来越厉害了。
唐翎感到头逐渐晕乎乎了起来,胸口一阵一阵的犯着恶心,只是站着,心口都慌得很。她暗道一声不好,之前光顾着想剧情的事情了,倒忘了想自己晕不晕船。
“秋岁……”她稳住心神,唤了声秋岁,却见身旁的秋岁一个健步冲到护栏边,低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脸色苍白。
“公主,我不行了!这船怎得晃成这样,呕——我第一次坐船,怎么……呕——”
唐翎:“……你还好么……”
第40章送药(捉虫)
唐翎万万没想到秋岁比自己的情况还要惨烈,吐得那是一个昏天黑地,天旋地转。就差没有一屁股坐在甲板上了。
她心中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点小反应对比秋岁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秋岁,你可有带一些排水湿治眩晕的药来?”
秋岁脸色更是不好:“我……我没带。”
“无妨,梁迢应当带了。我去找她问一问,你先回厢房里坐一坐。”唐翎稳了稳心神,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被秋岁追了上来。
“奴婢去就可以了,公主先回去稍待片刻,奴婢很快就回来。”
唐翎刚想说不用,就见秋岁捂着嘴巴走得飞快。
她透过栏杆往下一望,晕乎乎中只觉得那翻涌的白浪都成了吃人的怪物。唐翎打了个寒噤,拢了拢衣襟,还是往厢房里去了。
秋岁一去便去了很久,恰逢梁迢正用船上小厨房为郑美人煮着茯苓姜药汤,见她白着一张脸来,笑笑道:“秋岁姐姐晕船了?”
秋岁点头:“谁知第一次坐船便是这个样子,刚吐了半晌。现在好不容易缓了些。”
“公主如何,也晕么?”
秋岁一愣:“方才光顾着自己难受了……没瞧见公主如何。”
梁迢好笑的摇了摇头,一边注意着火候。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她盛了两碗药汤出来给秋岁道:“你先喝一碗,回去的时候给公主带一碗回去。刚喝完这药汤,估计还会吐几次,这都是正常的,把水毒排了之后便好了。”
这汤水虽然煮得浓,可里头不知加了什么东西倒也没有寻常中药的苦味,喝着还算是能接受。秋岁就仿若久旱逢甘霖一般将一碗药灌下了肚。又端起了另一碗:“我这便给公主送过去,梁迢,若想起什么解晕船的好法子可不要忘了告诉我。”
“知道了,你快些去吧。”
秋岁端着药汤穿过狭长的过道,过道压抑,不通空气,刚才被茶水压下的难受劲儿好像又突然要涌回来。她心道不好,就要往甲板上跑去,远远瞧着唐樾出现在视线里,心中松了一口气。
一路快步走到唐樾跟前,把茶碗往他手里一塞:“快,拿好了,端到公主房里去,我……”她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处:“我不行了,我……”
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唐樾看着她这副模样,又看了看手中的药汤,心下了然。
“大人,要不要我替您去送过去?”有一个平日里十分有眼色的奉宸卫走上前来。
唐樾平日用他用得顺手,今日却突然觉得他有些多事,他表面上并未多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弟兄们忙活了好一阵都辛苦了,好不容易众位大人们都安定了下来,你也带着他们回去休息吧。”
那奉宸卫只当他是体恤大家,道了声“是”便带着众人回了船舱里休息。
唐樾带的这一队奉宸卫是负责整个二层东侧,如今他们这一队收了队回去休息,整个二层过道上便都没有什么人影,午间时分众人大多都待在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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