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樾拍了一下他的肩,笑道:“今夜我来巡逻吧,你快回去休息。”
这奉宸卫本来比唐樾还要大上几分,可唐樾平时待他们恩威并施,说出来的话虽好似是体贴,却又有了些那么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不好吧,今夜安排便是下官守在这里,贸然让大人顶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唐樾笑了笑:“我在船舱里闷得厉害,正好出来透透气。怎么,让你休息这样的好事还不去?我还不知道你,最不能守夜的一个,没到晚上守夜的时候必定打瞌睡。你还不如放心回去歇息着。今夜下这样大的雨,你可别打瞌睡的时候又受了风寒。”
那人被说得脸上红了几分,踌躇片刻,抱了拳道:“那多谢大人了。”
唐樾的笑意在他转身之后戛然而止,他看着对方走进船舱里,过了许久都没有出来才放心将目光移开。他走到一旁,面无表情将白日里那脱下来的外层襁褓拿出,伸手圈了圈,圈成一个包着孩子的模样。
雨还在继续,他撑着伞将襁褓抱在怀中,宛若抱着一个孩子。
子时柳妃如约而至的时候,就瞧见唐樾站在甲板最边缘出口的地方,那地方因是出口,栏杆极矮且松动,他怀中抱着孩子,定定地朝她望过去。
柳妃欣喜,大步朝前走去到了靠近唐樾,压低声音道:“大人果真说话算话,那还不快?”
快什么,大概是还不快把这孩子投入河中。
唐樾看着她,神色平静,低头往襁褓中看了一眼,好似真的在看什么孩子一般。他突然对着襁褓笑了笑,发出了几声轻微的,逗弄着小孩子的模样。柳妃不解,就见他又抬起头来道:“这孩子……倒也不是那么讨厌。也是皇上的血脉。柳妃当真决定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回头的路么?大人若再不快些,叫旁人发现了,真当是那么容易脱身的么?”
她看着唐樾,愈看愈觉得有些可怕,他表情平静道透露出一股……视死如归的感觉。叫人捉摸不透。
唐樾又道:“娘娘别急。以往有人同我说,福祸无门、惟人自招,一善解百灾。娘娘如此下杀手,当真不怕以后对自己不利?”
“本宫不怕。”柳妃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撑着伞的手微微攒动:“大人叫本宫来这一趟,不会事到临头是要说服本宫放了这孩子吧?”
“不会,”唐樾一汪深眸静悄悄:“娘娘都说不放过了,我自然不会自作主张放过他。”他对着柳妃轻声道:“还劳烦娘娘移步,往前来瞧一瞧,扔河中之前,先让娘娘验一下货,好安心,别日后再说我做事不利。这是我做事的规矩。”
他整个人悬在摇摇欲坠的栏杆边,叫柳妃过来看。
柳妃有些怕水,可见唐樾的话说得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况且那襁褓她是见过的,心中本来也有几分确信。因而撑着伞,挪步上前,边走边道:“大人做事果然谨慎,本宫很欣赏。”
她走到跟前,唐樾突然伸手把怀中襁褓塞到她手中:“娘娘瞧好。”
柳妃低头往襁褓中一瞧,却见空荡荡,哪里有什么孩子,只有软绵绵一方布,困成了一个包着孩子的模样。她心中警铃大作,暗叫不好,话也没说转身就想跑。
可要跑时突然发现脚下已然挪不动步子,整个人被唐樾拎了起来。在喊叫出声音来之前,就被唐樾往前一扔,整个人被扔到湍急的河流中去。
那河流在夜色中仿若一片滔天黑水,柳妃挣扎了几下,就被这浓浓黑水淹没。在被水淹没之前,她想起了唐樾刚才的眼神,那哪里是什么视死如归。分明是要和她同归于尽。
忽有声音大叫,划破宁静的夜:“柳妃落水了!”
一时间,厢房中的灯瞬间被叫亮了好几盏,有脚步声就要往甲板上过来。唐樾听得出那是奉宸卫训练有素的动作。也顾不得那声喊叫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又是谁叫出来的,只是飞快的往船舱里跑去。
跑到一半,听见前头又是脚步声要往自己的方向来,连忙换了条路。如此七拐八绕,条条路上都有被惊醒出来瞧一瞧的人,他几乎条条路都走不通。
心一横,心想着大不了被人察觉无非是一条命,他事先本就做出把命抛了的打算,如今亦无非是最坏的打算实现了而已。
他这么想着,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猛地抓住他想要把他往里拖过去,可拉了一下发现没拉动。
唐樾看过去,瞧见了唐翎的一张脸。
“过来。”唐翎说。
他顿了下,也仅仅只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秒,因为很快便有响动又再次传来,容不得他多想,便跟着唐翎躲进了厢房中去。她看了一眼唐樾衣角已经湿透,眉头一皱,唤秋岁去唐樾房中取一件干净的衣物来。
“你今夜一直都在我这里,并不曾到其他地方去过。”唐翎声音沉着。
可这话分明表明她好似知道了什么,唐樾沉默片刻道:“皇姐……知道了什么?”
“我该知道什么?”她睁着一双非白分明的眼睛:“外头说柳妃落水了?”
“是,好像听见有人这样喊。”他说得平稳。
唐翎踱了几步,举止间尽是克制,可即便如此,却也透露出了些慌乱。她又踱步回来,逼近唐樾,话语间满是试探:”是你做的?”
“皇姐觉得,是我做得吗?”
“你何时和我说话也这样兜圈子了,阿樾,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为何刚才行迹匆匆,为何要躲开那些奉宸卫,柳妃落水,究竟是不是你做的?”她字字斟酌,说得小心慎重。
第50章夜查
唐樾回忆起以往她的桩桩件件事情,皆是面似冰冷,心中却藏人情。做什么都不会真的狠下心来。这样的唐翎若是知道了自己做过什么,后果……他不能确保。
因此低下头道:“皇姐不相信我?”
他头上还有些水汽,头发垂下来遮住眼帘,瞧着一副很是受伤的模样。
唐翎还在端详:“那你为何半夜在甲板上,今夜是你值夜么?”
唐樾摇头:“并非,只是我有时觉得船舱中闷得慌,会到甲板上去睡,顺便帮值夜的同僚把夜值了。前几天亦是如此,有人看见过的,若皇姐不信,去打听打听便知。”
唐翎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可知你真是吓死我了,我不是不信你。这种时候如此巧合,难免让人多想,幸好我知晓你是怎样的孩子,对你信任。若给旁人瞧见这情形,即便同你没有关系,没准也要把这莫须有的罪名给你安上。阿樾,你要小心一些……总之,今夜你同我秉烛夜谈,一直都在这厢房里,秋岁可作证,听见没有?”
唐翎是要给他做伪证,她话刚说完,秋岁就进了屋,一边把干净的衣物放下来,一边说:“外头奉宸卫正在查房,那阵仗大得很。”
唐翎一听,更是催着唐樾将沾湿的外衣换掉,又拿着干帕子替他擦头发。她动作算不上轻柔,甚至还有一些急躁。唐樾的头发在她手中吃了亏,有些炸毛。
正在这时候,外头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唐翎动作一顿,听得外头人声规规矩矩地说:“夜里头打扰公主还劳烦公主见谅,奉宸卫办事,须得每个房间都详查。”
秋岁有些慌神,把唐樾沾湿的外衣藏了起来,唐翎伸手理了理唐樾头发,一边对着外面道:“你们查什么敢查到我这里来,我这厢房里头能有什么?”
外头沉默了片刻,又道:“查柳妃娘娘落水一事,还请公主开门。”
“柳妃落水你们不去救人,反倒一间间的查房,岂不可笑。把柳妃救起来,直接问她不就好了?”
那外头声音又是一顿,语气沉了下去:“河流暗涌,柳妃娘娘被卷入水中,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
唐翎大惊,心道这事着实麻烦,往唐樾面上看过去,却见他也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此事很是棘手。唐翎拍了拍他的手,作了个口型:“莫怕。”
又对着外头一声冷哼:“你们办事不力,如今却要闯本宫闺阁。哪里来的规矩?你是什么品级,就敢如此要求我?除非我听见父皇的谕令,否则,这门我是不会开的,你也不要在我这里多做磨蹭了。”
外头的奉宸卫没了声,唐翎刚松开一口气,拉着唐樾坐了下来,就听得外头熟悉的声音响起来:“这是奉宸卫的规矩。公主不是什么骄纵的人,还请多多海涵。若公主还是不开门,槲影便要唐突了。此事要是闹到了皇上那里,想来皇上也是会体恤奉宸卫办事的。”
唐翎眉头一皱,心道他怎么来了。这槲影做起事情来着实有些一根脑筋,这也是永宪帝对他放心的原因之一。
她给秋岁递了个眼神过去,秋岁了然,过去开了门,笑道:“槲影,你怎么来了?若一开始就是你来,公主也放心。”
槲影不去看她,目光透过秋岁往屋子里头瞧去,却见唐翎同唐樾坐在地塌上,面前摆着一盘棋,那棋走势已经过半,不知是下了有多久。
唐翎懒懒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槲影大人好威风,我这屋里头有什么,叫你一定要进来看?”
槲影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唐樾:“他如何在这里?”
唐翎道:“我睡不着,叫他来同我消磨消磨时间,这也不行么?”
槲影眉头拧紧,上下打量了一下唐樾,见他身上果然没染没有沾湿的痕迹,心里些微的送了口气,表面上却仍旧是不动声色:“这不合规矩,况且……今夜不在自己房中之人都理应被带走由奉宸卫问话。阿樾,也要同我走一遭。”
唐樾没有丝毫反抗,站起身来,唐翎倏得挡在他前头:“为何要带走人?”
“有人瞧见柳妃落了水,又瞧见甲板上似乎有其他身影。”
他话音一落,唐樾瞬间眉目一沉。
唐翎道:“那你也瞧见了,他一直都在我这里,秋岁亦可作证。你当真要把他带走?”
槲影抱拳:“此事唐突了公主,日后定来像公主请罪。”
唐翎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唐樾的声音,语调轻柔:“公主不必因为我同大人生了嫌隙,不过是走一遭罢了,待我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明,大人必定就会将我放回来了。”
唐翎下意识扯住他的袖子,眼睛里满是担忧,也不顾槲影在场直接道:“你想清楚了,这可不是什么讲理的地方。若真有人构陷到你,那便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唐樾目光落在她扯住自己袖子的手上,心知她是真的有些着了急,又将声音放得更轻:“公主放心,此事,阿樾行得端做得正,奉宸卫做事公正,必定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槲影瞧了他一眼:“带走。”
第51章查案
槲影说得带走是将他带到了船上的一个房间中,房间中除了他之外还关着其他三四个人,大概都是今夜查房查出没有在自己房中的。
那三四个人之中有一个人很熟悉,是顾三,也是今夜本该守夜的那个奉宸卫。
槲影一边叫他进去一边道:“你该庆幸这是在船上,是由奉宸卫来问话。若是在宫里发生这事情,恐怕就要由刑部或是大理寺来管了。你老老实实在里面待着。”
说完,将他送进房间之后又把门关了上。
唐樾心中道,这事情确实该庆幸。奉宸卫虽然古板,却没有刑部大理寺那些弯弯肠子,做事单纯,好骗的多。
这房间是个储物房,没什么给他们坐的地方,其他几人也都是席地而坐。唐樾亦坐了下来,坐到了顾三身边。
顾三见唐樾来,低声道了句:“大人。”
唐樾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也在这里。”
今夜是他替他值夜,按道理,顾三应该回了自己房中才是。
顾三低声道:“我没敢说,若是叫旁人知道是大人您替我值得夜,又出了这档子事情,槲影大人雷霆手段,不定如何处罚我。”
唐樾在心中笑了声,暗道,真是个配合的。也压低声音道:“你做得是对的,谁能想到今夜能出这么大的变故。你可一定要咬紧牙关,不要让旁人知道我们违规换了岗,切莫松了口。否则到时候我们俩都说不清楚。”
顾三道:“是。下官知道怎样做才是最有利的。”
唐樾又继续同他分析道:“槲影必定会诈你,说些吓唬你的话。可你要记住,咬紧了大不了是个值夜时失职的罪名,松了口,可就有谋害后妃的嫌疑,到时候把小命因为这件事弄丢了也不是不可能。”
顾三脸色白了几分:“此番利害关系,下官都明白。”
唐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该如何说了?”
顾三一咬牙:“大不了就说我听见了响动看见了柳妃娘娘想要跳河,我想去救,可是未来得及。”
唐樾道:“漏洞百出。奉宸卫皆是好功夫,如何救不下来?即使失了手,那为何喊救援之人不是你?如此说,不可信。”
“那我该如何去说?”
“就说你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后来清醒时,才发现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顾三张了张嘴:“大人你这不是……”这和叫他自己认了失职之罪有什么区别。
在顾三迷惑的目光中,唐樾说得轻声却笃定:“我们这队中,知道你有值夜时打盹习惯的人不在少数,你此番说,没有多少人会怀疑,他们都可以做你的证人。再者,你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的话,他们便不好问你太多。说得越少,错得越少,他们再问你与案件有关的问题的时候,你尽可以答不知道。如此,虽然失职是定数,可却可以不在其他方面出错。大不了是一顿打,降个职。命,却是保住了。有我在这里,你还怕你的职位到时候回不来?”
他话音刚落,门被打了开,槲影领着奉宸卫从门外走进来,大概是检查完了船上的房间。看了他们一眼,对着顾三伸手指道:“顾三,你是今夜值夜的,就由你先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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