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郭偕微一怔,却不意外:“臣……在下愚昧,不知他等因何事弹劾郭某?”且作糊涂。
穆昀祈回眸:“你果真不知?”
郭偕稍沉吟:“若陛……郎君以为可,吾便斗胆一猜。”看那人颔首,即道:“吾猜他等是弹劾吾审理寒食乱事一案时,挟私袒护,纵恶庇罪!”
“如是,你认罪么?”穆昀祈未置可否,继问。
便见彼者面色一凛:“不----认!”
似为欣慰,穆昀祈口气随之转缓:“你既问心无愧,吾倒也无心多过追究,然以枢密副使邵忱业为首一干人当日却主张彻查,后虽不了了之,然邵忱业为人冥顽,恐不会善罢甘休,遂望你谨慎处事,好自为之。”
郭偕浅一揖:“谢郎君提点。吾身正,不惧毁訾!”
穆昀祈一笑未再接言。
将近傍晚,二人加快脚步,不久便至沣邑桥。过桥向南,称为沣邑桥南街,此处东临州河,隔岸不远便是繁盛空前的观虹街,然一水相隔,此处倒不受闹市喧腾滋扰,可谓闹中取静;往西一二里,是拜佛修心、出游赏花皆好的建宁寺;南边是南熏门,北去可达金梁桥,堪称水陆皆宜,四通八达,着实风水宝地。因是京中诸多名仕重臣、王侯国戚皆置宅于此。
二人沿街走了一阵,至一宅前,叩门入内。
听过官家与仆从之言,郭偕才知此竟是嘉王宅邸,心中顿纳罕:虽早先便听闻嘉王出宫,并未入住与皇宫一墙之隔、宗室聚居的亲王宫邸,却也不曾想他会搬至此处,此不合祖制,更不合常情。寻常而言,宗亲教遣出外宅闲居,多因犯过,然嘉王显非此遇----郭偕犹记得当日,其人亲口曾道,出宫闲居乃一己所愿!只是否言之由衷,外人便难分辨了。
闻听天子驾到,嘉王忙自迎出,不想伴之前来的竟还有邵景珩!然看官家不似惊讶,郭偕便知其人当是得过御准前来。
邵景珩是嘉王表兄,又是今上自小的伴读,常年行走宫中,当御前自无拘谨。当下三人寒暄,听邵景珩言下,乃对嘉王外居不甚赞同,因此处远离宫中,府中侍卫又不多,恐存险患。然嘉王心意坚定,道素来好静,且一心修佛,此处距建宁寺不过一两里之遥,于他实算便当,且他素来与外无争、处世平和,想来也无人与他寻衅。
邵景珩闻来不屑:“你只道与世无争便不至受人记恨,却不知人心险恶!墙高人众实不足令心怀歹念者知难退却。”一时或情急,竟脱口而出:“须知前两日,我宅中尚有人夜闯,你居于这等僻静处,岂能安枕?”
夜闯!闻此二字,郭偕眉心一收,下意识瞄了眼至下未尝出言的天子,似见他眸中一抹暗影掠过,然一闪即逝,面色却还如常。
“景珩此言有理。”穆昀祈点头,看了眼嘉王:“然寅澈心意坚定,既他不愿搬离,朕以为,倒也无须强求。”言落,便见嘉王低头称谢。
“然景珩之虑,实也是朕之所忧,”孰料官家言尚未尽:“此处守卫涣散,难免与歹人可趁之机,因是朕忖来,还当多些侍卫护卫府第。”见嘉王欲争辩,抬手制止:“汝既已迁出宫,再令皇城司履行护卫之职确不妥,且事若传出,也恐外朝非议,因是朕思量来,不妨令步军司派人护卫你府第,一则郭卿处事谨慎,朕自安心,二来你二人也算熟稔,今后但凡小事,便自行商榷处置,也省去朕些心力,你意下如何?”
嘉王闻言显意外,回过神来,忙揖下:“臣领旨,谢陛下垂爱。”
事既商定,穆昀祈便先回宫,邵景珩顺路伴驾,自无须郭偕再随同。
夕阳半垂,清风拂面。沿河蹀躞,时景颇好,令人不忍思归。
穆昀祈不觉间脚步又缓。
“陛下难道不以为,守卫嘉王宅邸一职,交予殿前司更妥当?”身后人语出淡淡。
穆昀祈笑了笑,口气亦无波澜:“朕自以为是,然寅澈却未必希望如此。他心意坚定,迁出宫中到此清寂处隐居,便是不欲受宫规缛节牵束,想来无论皇城司还是你殿前司担任护卫之职,皆与你我在其身侧无异,如此,还不是与他徒添困扰?遂吾思来,不妨令他求仁得仁,遂了心意。”沉吟间,驻足遥望城墙上那轮斜阳,笑意倏而朦胧,淡淡似有感:“本不应是局中人,且去也好。”
身后人沉默半晌,听音依淡:“既令局内人脱身,又何苦将局外人牵入?”……
“阿嚏!”郭偕放下茶盏,便觉鼻中发痒,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嘉王言语戛止,显是忧心:“郭将军莫是受凉了?”
郭偕摇头:“非也,或是这茶味略浓,冲入鼻中稍感不适而已。”讪笑了下,转回正题:“照殿下说,邵殿帅与殿下实乃情同手足?”
穆寅澈满面敦厚:“邵表兄自小便伴吾身侧,实亲如自家兄长,对吾极尽维护。只其生性严毅,少时便端重循礼,不苟言笑,不过也因此,先皇与娘娘才对之另眼垂青,令他常留宫中,与我为伴,后亦为今上伴读。”
“如是说,”郭偕忖了忖,“太后素来便对邵殿帅报以厚望?”
穆昀澈点头:“那自是!娘娘素来看重表兄,而表兄也不负娘娘期望,年方十七便登进士科,娘娘甚喜,然思他年岁尚轻,本欲令他留任京中,却孰料他不愿,执意请出西北,娘娘无奈应允。随后羌胡犯境,表兄随同经略安抚使丁知白丁相公北伐,黑水寨一役,他亲率精兵袭敌后营,生擒贼首,令羌胡陷入群龙无首之境,吾大军则趁势北捣,一路势如破竹,三月伐定胡番。此回居功,加之二舅父不幸过世,表兄才从父遗愿归来,却不愿领受文职,而自请领兵,此乃因三舅父彼时方入枢密,表兄不欲邵家担上’外戚当国’之名,娘娘领他苦心,便也允了,且许他所请,将当初在西北随之出生入死的两万厢军升编禁军,归入殿前司捧日、天武两军下(1),自此常驻京中。”言至此,一叹似感慨,“时日如梭,自此竟也三载矣,他至今恪守旧志,但邵家除他之外,尚有一人在朝,他便绝不谋迁!”
听他这么说,郭偕看去倒也有所感:“邵殿帅胸怀大义,实乃国之栋梁!”言罢端茶小啜一口,心下却是一声暗叹:只不知当日,这位大义凛然的邵殿帅领亲军破入庆寿殿时,太后可曾懊悔当初之决定……
第十六章
晚霞裹挟夕阳挂于宫墙,余晖撩拨鸣蝉,知了声此起彼伏。微风过境,拂动柳枝划开湖面水纹道道。
“你……莫追我!”暮色中的宁静,被忽然而至的喧闹声打破。循声,两个小身影一前一后沿湖追逐来。
湖边小径不甚平整,跑在前的蓝衣小人儿踉跄了下,险些摔倒,回头时,女孩儿已将追上。
“你将那物扔了,否则我定禀告娘娘(1),将你逐出宫去!”小人儿攥拳挺胸,做出一脸凶样,脚下却步步后退。
女童晃晃手中倒拎的青皮鼓眼怪物,偏生不听他的,竟又逼近几步,不怀好意一笑:“去啊!娘娘本就不喜我,然我不还是在宫中住了这许久?但爹爹疼我便好。他前日还斥你怯弱,若知你连青蛙都怕,必然愈发厌憎你,指不定将你赶出去,令昀澈(2)来做这太子!”言罢拍手大笑。
小人儿脸面涨红:“你胡说!娘娘说了,太子之位孰也抢不走!”
女孩儿做个鬼脸,晃着手里的蛙继续逼近,看小人儿面色发白,却还仔细端着那脸凶相步步后退,当下叉腰大笑:“你若实在怕,便唤我一声大姊,我就将蛙扔了。”
“才不!”小人儿咬牙挺胸,“吾是太子,你不唤我殿下,我却凭甚唤你大姊?”
“因吾长你一岁!”女孩儿理直气壮。
“是半岁!”气汹汹驳回,小人儿趁机转头急跑,可惜身后人早有防备,三两步追上,将那蛙举到他头顶,作势要往衣领中塞。小人儿极力反抗,一番缠斗后,终是挣脱,然惶急之故,奔逃的脚步踉跄,歪歪斜斜竟向水边去了。
“阿祈,小心莫……”女孩儿一惊,开口提醒,孰料小人儿愈发惊慌,两腿一颤就滑下了水,一时极力挣扎。女孩儿回过神来,跑上前拽住他一条胳膊使劲往上拉,奈何力小,那人又挣扎得厉害,眼看要将她一道拖下。
千钧一发之际,上头忽伸来一条长有力的胳膊,由水中小童的腋下穿过,轻轻一提,便将人拎上了岸。
脚踏实地,小人儿呆愣良久,显是受惊不小,直到被女孩儿轻碰了下,才如梦初醒般一屁股坐地,使劲咬着唇,却奈何豆大的泪珠依旧夺眶而出。
“阿祈,你……没事罢?”女孩儿也受惊不小,手足无措,慌乱的眼神满怀乞求看向身侧高她两头的少年。
“殿下莫怕,那水才到你腰间,若非你彼时只顾挣扎,已然自行上来了。”少年微微一笑,上前扶起坐地的小童,为证所言非虚,拉他手往上衣摸去,“看,此处尚是干的。”言罢便替他拧衣裤上的水。
小人儿愣怔半晌,不甚置信般再往胸前摸了摸,脸面便是一热,低头不语。
“表兄,我……”女孩儿见无人搭理自己,只得厚着脸皮上前扯扯少年的衣袖,欲言又止。
叹口气,少年面上堆满无奈:“公主,你又惹祸了罢?还不快与殿下赔不是。”
女孩儿撅噘嘴,低头:“金芙错了,殿下恕罪。”
小人儿哼了声,转头看他处。
衣上的水已拧干,少年直起身,轻拍了下气鼓鼓的小童肩膀,语出带劝:“殿下,公主已认错,君子者,报怨以德,殿下便宽恕她罢。”见他不吭声,但自沉吟了下,转向女孩儿,语带诘责:“公主今日之举,实在出格,玩闹便罢了,却怎敢擅带太子到这湖边嬉戏?若水再深些,彼时又无人在侧,该如何是好?且说此事,若教太后与官家知晓,可知是何后果?”
“事不是那般!”女孩儿闻言顿情急,双目泛出泪光:“并非是我带阿祈来的,吾是在此遇到他,他也是独自一人……你莫告诉爹爹。”
少年惊讶般看回小人儿:“殿下,你果真是自己跑来后苑嬉戏?”
小童一惊:“我……”握了握拳,仰起的小脸写满不甘:“但她不追我,我也不至落水!”抖抖湿漉的裤管,“现衣裤都湿了,宫人发现必要禀告娘娘,到时少不得受训斥!”越说越气急,跺脚恨恨看向对面:“都怪她!”
女孩儿低头抹泪。
少年沉吟片刻,忽似灵光一闪,将二人拉近,道:“此事,想殿下是初犯,公主也是无心之过,吾便想一法,免令宫人知晓,然你二人须保证,下不为例!”见两人忙不迭点头,便道出那办法。
小人儿听罢虽不甚情愿,然为免受罚,也只能点头,任由少年替他宽衣解带。女孩儿则蒙眼跑开,她还须回宫传话:太子正与表兄一道论学问,此刻不便搅扰……
湿漉的裤子和鞋袜教脱下,小童穿上少年的外衣,静看后者将湿衣挂于枝头晾晒。天色犹早,日光尚烈,想来不出半个时辰便也吹干了,纵然鞋袜还沾些湿气,便说不留神踩进水洼也还将就。
“殿下为何要独来后苑?”见太子沉默,少年随意寻些话说。
将宽大的衣裳往胸前拢了拢,小人儿垂下眸子,轻吐两字:“无趣。”
少年纳闷:“独自玩耍岂不更无趣?”
抬眸睥他一眼,小童音色冷清:“无人与我玩。宫人们皆无趣,昀澈太小,金芙不懂规矩,娘娘不许我与她玩。”顿了下,转过眸光盯着远处:“你只陪昀澈……”
少年一怔:“今上召我进宫,本就为陪护二皇子……”
小人儿撇嘴:“我也未说要你陪,我只喜独自玩耍。”
但闻此言,少年忽似不悦,嘴角浮起一抹诡笑:“殿下,说谎可是要受罚的,看你身后——”
看他竟敢拆穿自己,小童乍恼:“孰说我说谎?我才不怕……”且说着回头,却立时瞠目——
前一刻尚风平浪静的湖上,此刻竟波推澜涌,少时,水面裂开一条大缝,便见两圆鼓之物露出,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尖鸣,一巨大的青皮鼓眼怪整个跃出水面——竟是一巨蛙!
“啊!”小人儿跳将起,眼前景物却倏模糊。
猛然睁眼,穆昀祈抚着突跳不止的胸口大口喘息,好一阵,才确知此不过一梦。
靠坐床头扶额定神半晌,命人取来外间案上的匣子,打开,盯着内中之物看了片刻,又探手摸了摸,却是蹙眉一叹,怨念丛生:说什么惧怕一物,但常看常碰触便可逐渐消除畏惧,然这木蛙,他整整看了十载摸了九年,连其上的绿漆都已斑驳,却每每见得活物,依旧脑热肢冷眼花心跳!到底,还是邵景珩看自己当初年幼好欺,遂拿块木头搪塞,自己却深信不疑,一试十载,更可恨的,是时至今日,竟还抱有希冀,总想或再多触碰一回,便再不惧那活物了……
正是幽怨,便闻黄门来禀:晋国长公主求见。想她无事不会入宫,穆昀祈一时倒有些忧心,遂匆匆起身,急命宣进。
少顷,二人外殿相见。好在金芙看去并无异样,穆昀祈提起的心才放下,笑道:“你平日极少回宫,今日这一早来见,吾还或恐有何急事。”
金芙亦打趣:“民间常言,最惧稀客忽登门,不是有坏讯,便是为借钱。官家莫不是以为吾这一早前来,意为借钱罢?如是,则下回恐要将我拒之门外了呢。”
穆昀祈笑嗤:“借钱何妨?堂堂京城巨贾的郭家,朕却还怕你欠债不还?”
说笑过后,言归正传,金芙道今日带了穆昀祈最爱的茂春楼点心入宫,因平日那处买的人多,少有功夫前往等候,恰今日一早郭俭出门,经过时见人少,便买了些,趁好与他送来。正说着,便闻内侍来禀,道宋衍来了。穆昀祈当下面色便有几分阴晦。
金芙纳罕,且还调笑:“官家莫不是怕宋学士亦来借钱?”
讪然一叹,穆昀祈摇头:“须知这老儿回回前来,一絮叨便是半日,实却无甚大事,无非是与人赌钱斗气,遭人欺侮,来朕前诉苦,甚捕风捉影诋毁与其不和之人,实教朕无奈。好在这几日未尝见他,想或正趁时赌蛙,朕耳根幸得一时清净,不想这一早却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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