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谋杀?”公堂内外,一片哗然。
静静站在孙芸溪身后的苏嬷嬷身子一晃,便是孙氏亦白了脸。
齐墨书将二人反应尽收眼底,依旧不紧不慢道:“都说傅紫姝是自缢而亡的,可据我所知,傅紫姝的脖子上,有两道淤痕。试问若她真的是上吊而死的话,又怎么会有两道淤痕呢?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有人将她掐死后,害怕东窗事发将她的尸体吊了起来,伪装出自缢的假象!”
赵夫人松了松咬酸的牙根,愤然道:“齐墨书,今日公堂之上,为的是我儿被李如男毒害之事。你若要为傅紫姝伸冤,请另择他日!”
齐墨书没听到她的话一般,接着自己说的话道:“傅紫姝是京城雅妓,擅弹柳琴,据我所知,但凡弹柳琴的女子都会留一手半寸来长的指尖。”他一边说,一边对着个听呆了的衙役比划起来:“若是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必然会狠狠的攥住她的胳膊,如此,她长长的指尖便会嵌人对方皮肉里,嵌的她流了血,结了痂,落了疤。”
他的手正是掐在衙役的脖子上,而那名衙役异常配合的攥住了他的胳膊。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齐墨书感激的望了那衙役一眼,松开他,走回公堂正中道:“刚才赵夫人问我,为何偏要此时为傅紫姝伸冤。我现在便告诉你,因为杀害傅紫姝的人此刻就在公堂之上!她不是自杀,而是死于他杀!杀死她的人,就是你,赵夫人!”说罢,扬手将其一指。赵芸溪似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苏禾紧紧的靠着她,浑身发颤,竟是不能说话。
公堂之上,忽然间静的针落可闻。不知过了多久,赵夫人才颤颤巍巍的斥了句:“你胡说八道!”
齐墨书厉声道:“那请赵夫人告诉我,你胳膊上的伤疤是从何而来的!”
闻言,李天盛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道了一声“冒犯”后,刷起了赵夫人的衣袖。
左右手臂之上的两排掐痕,便这样暴露于众人眼中。
人群中,一片沸沸扬扬。是非公道,百姓心中皆有一杆秤。
齐墨书缓缓走到李天盛面前,将岳父的手按了下去。
“赵夫人,你还有何话说?”
孙氏依旧抬着双臂,笑了笑,又笑了笑。抬眼间,已是一片决然之色。
齐墨书皱了皱眉,神色微微放缓:“昨日夜里,我一直在想,当初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以至赵夫人对傅紫姝痛下杀手,更因此害的自己的儿子丧了命。我想了一晚上,一直想不通这其中关窍,今日清晨,我收到好友书信一封,看过信上内容,总算想清楚了。”
他低头将赵夫人一望:“赵夫人,你有没有看过赵瀚文死前所留绝笔。”
孙氏双目放空,并不理会。
齐墨书凉凉叹了口气:“上面零零散散,乱七八糟写着许多话。在下只记住了一句:吾此生未做丧尽天良之事,为何得此孽报?何以赎此孽,唯有一死乎?赵公子所提的孽报,不是傅紫姝因他变心而死这件事吧。”
孙氏垂下双臂,细细将袖口理平:“你想说什么?”
齐墨书顿了一顿,侧过身去望住空中莫名一点:“十六年前,赵员外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傅紫姝的母亲傅盈盈并与之相爱,傅盈盈为赵员外生下一女,赵员外也有心将傅氏母女迎回赵府。奈何赵夫人是个眼中容不得砂子的,不待赵员外将人接回,便抢先一步找到了傅盈盈,并将其逼死。傅盈盈的女儿逃过一劫,却不幸沦落青楼。她习得一手好柳琴,渐渐成为京城中赫赫有名的雅妓。不知何年何月何时,她认识了赵瀚文,惊讶的发现赵瀚文便是当年将她母亲逼死的女人的儿子。她处心积虑的接近赵瀚文,博得他的欢心,假意与他在一起。她爱赵瀚文吗?不爱。她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报仇。”
他垂下头来,揣测着:“相信赵夫人知晓傅紫姝乃是赵瀚文同父异母的妹妹之时,心情定然异常崩溃。你恨死了她,恨她的母亲勾引了你的丈夫,恨她勾引了你的儿子。更恨的是她居然怀了你儿子的孩子,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报复你、折磨你!你恨极了,所以你杀了她!”
这一次,齐墨书没有再去逼迫她,而是静静的等待她的反应。
不过这一次,孙氏并没有让他,让急于知道真相的人们等太久。
“不错,你竟是都说对了。”孙氏含笑拭了拭唇角,冷漠的骇人:“当我得知傅紫姝是那个贱人的女儿的时候,我是想杀了她。没想到的是,她却告诉我她怀了瀚文的孩子。瀚文是我赵家的独子,我本欲放她一马的。谁知那小贱人却说,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是叫瀚文爹爹好,还是舅舅好。呵呵、你说,我不杀她,难不成还留着她让她继续膈应我吗?”
她闭住眼睛,倒吸一口冷气:“可气的是,瀚文知晓了一切,他崩溃了。未给我这个当娘的留下只言片语便去了!我恨呐!我恨极了!我恨傅盈盈,恨赵允诚,恨傅紫姝更恨……”正说着,却猛地顿了住。一双美目流转悱恻,终化作无奈一笑。
“是,就是这样。”孙芸溪仰起头,缓缓叹了一口气,她理了理鬓发,甩了甩手中帕子:“不过,便是你说准了一切,你也奈何不了我。”
齐墨书冷笑着望着孙氏:“我奈何不了你,自然有人能奈何得了你。”
孙氏同样冷笑着,便是公堂内外的人皆横眉竖目的瞪着她,亦不为所动,半点惧怕愧疚之色都没有。
“赵夫人,真的都是你做的?”李天盛黑着脸问。
孙氏正要说话,忽听一直默默站在她身侧的苏嬷嬷站出来道:“不是的,不是的!夫人没有说杀人,没有杀人。”
她有些癫狂的冲到杨守孝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拍着自己的胸口道:“杨大人,是我,杀了傅紫姝的人是我,挑唆夫人状告李如男的人也是我。你们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
杨守孝一脸菜色,转着眼珠子想了片刻后拖着长音阴阳怪气地说:“杀人偿命,你要想清楚了。”
跪在地上的苏禾忽的一颤,傻了一般停顿了片刻后恍惚的望了孙氏一眼。
孙氏神色紧张的望着她。
“想清楚了,我想清楚了。”苏禾狠狠的吸了口冷气。她双眸一滞,站起身来朝孙氏身后的立柱撞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灰白立柱之上登时染上了一片猩红的血水。
一切发生的太快!一时间众人都愣了住。
“苏禾!”孙氏唇角抖了几抖,摇摇晃晃朝苏嬷嬷扑了过去。
李如男忙站了起来,一脸的震惊,不只是她,齐墨书,李天盛,以及公堂之外的百姓们,无不震惊。
“苏禾!苏禾你怎么这么傻!”孙氏瘫在地上,将满面血水的苏嬷嬷抱在了怀中。
“夫人,你苦了一辈子,且放过自己吧。”苏嬷嬷半垂双眸,望着孙氏无力的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后,便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苏禾!苏禾!”孙氏疯了一般,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连你都走了,今后谁来陪我!谁来陪我!”
凄厉的叫声抽紧了公堂内外所有人的心,齐墨书走到李如男的身边,用自己冰凉的手挽住了李如男冰凉的手。
眼见得血溅公堂,杨守孝却显现出超乎寻常的淡定之态。他见孙嬷嬷死透了,便站起来指挥道:“来人,将罪犯拖下去。”抬手将李如男几个指了指:“你们几个,将衙门弄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各打十板,滚回家去。”低头想了想,又道:“算了,签字画押,滚回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累哦
☆、庆功宴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一夜之间,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幼齿孩童,都在叽叽喳喳讨论着一件事——齐墨书为李家翻案,忠仆人血溅公堂。
故而太阳落山之后,各路人马纷纷出动,去茶馆的去茶馆,上酒楼的上酒楼,为的便是再将白日里的所听所闻细细的翻赏一番。至于齐墨书等人,则是雷打不动的来到了天香楼。
“齐兄!至此一战,为兄对你的崇拜之情真是波涛涌汹连绵不绝,厉害,着实厉害!”已经饮下八碗,对齐墨书进行了百次吹捧的吕知明再一次端起酒碗,冲着齐墨书一拜。
齐墨书连忙也端起酒碗,笑吟吟的回道:“好说好说!”说着,二人一饮而尽。
“好!”
“再来一碗!”
陆展元,文书遨两个忙又帮他二人将酒水填满。
李如男哭笑不得的坐在一旁,看着身侧早已喝的红光满面的齐墨书很是惆怅——再这么喝下去,只怕她得扛着齐墨书回家了。
“宁师兄,你也喝啊!”新得了素材的文书遨很是开心,一个劲让宁则风喝酒,宁则风来者不拒,统统灌进了口中,那架势,真真是把酒水当水喝。
于是李如男更惆怅了。
李天盛倒是十分开心,看着这一桌子喝的七倒八歪的年轻人,不由的想起了自己年轻荒唐的时候。他瞧了瞧一直关切望着齐墨书的李如男一眼,倍感欣慰的点了点头。
“岳父大人,您也喝啊!”齐墨书拿起身前的小酒壶,亲自为李天盛添了一盏酒。
李如男见状忙道:“父亲宿疾未愈,不宜饮酒吧。”
“没有关系的。”齐墨书红着一张脸,寿桃似得。他俯身趴上李如男肩头,柔声道:“这酒是我特意让小二从十里春香买来的桂花酒,酒香而不烈,对岳父大人毫无害处。”
他温热含醉的吐纳之气轻轻漫上李如男的心头,逼得她的脸颊立刻红了下去。吕知明几个眼尖的立刻看了去,当下手舞足蹈,促狭的笑了起来。
李天盛被这欢愉的气氛所染,难得开怀咧嘴一笑,进而主动端起酒杯道:“这次真的多亏了墨书,也多亏了诸位,我李天盛敬大家一杯。”
齐墨书看上去明明醉了,一双眼睛却精亮的很,他瞧了默默垂首的宁则风一眼,接话道:“宁师兄出力颇多,没有他及时送来的那封信,我也想不通其中的这些关窍,岳父大人最该感谢的应该是他才对。”
说着,他已经走到宁则风身边,举着手中酒碗笑着说:“来,敬你。”
宁则风瞟了他一眼,二话没说,将酒灌了下去。
李如男瞧着几个拼命喝酒的男人,郁闷的抚了抚额。
“啧!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那傅紫姝原来不是自杀,而是被、被……”陆展元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
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众人皆心有余悸,尤其是血溅公堂的那一幕,尤为瘆人。
李天盛默了一默,沉声道:“赵夫人的确是个狠角色。”
李如男忽的抬起头来,瞧了父亲一眼。
“这下好了,再也没人说如男的闲话了。”文书遨眯着一双醉目,秃噜着嘴道。
“这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吕知明兴奋的比划起来,“我听说啊,那杨少卿可是被气成狗呐。”
“哈哈哈。”几人大笑起来。
李天盛跟着干笑了几声,忽的深沉下来,他缓缓起身,“你们慢慢喝,我出去透透气。”
李如男一愣,想跟着父亲一起离开,身子却似定在了凳子上一般,怎样都挪不动。
李天盛骤然离开,大家一时都有些懵,便是一向自诩聪慧的齐墨书也有些看不懂岳父大人此举何意,只凑在李如男身旁悄声道:“我怎么瞧着岳父大人像是有心事啊。”
李如男不语,何止她父亲有心事,便是她自己也是心事重重。
“我过去看看。”
齐墨书点点头:“好。”
李如男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是的,小心翼翼。她明明走向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却似在走向一个陌生人。她望着父亲日渐沧桑的背影,忽然有些心酸。这么多年来,他们父女虽相依为命,却并不亲近,她想,她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正如父亲不了解她一样。
“爹。”李如男在李天盛身后顿了片刻,方才轻轻唤了声。
李天盛后脊一僵,抬手抹了把脸后,迅速转过身来。
“你怎么过来了?”李天盛瞪着眼道。
李如男自小便怕她爹,从小怕到了大,当下糯糯道:“夜里风大,我担心爹你会着凉。”
李天盛望着怯声怯气的女儿,心唰的软了下去。
女儿都出嫁了,他似乎不该再这么严厉的对她了。
他眨眨眼,缓和了神色,朝着天边扬了扬头:“没事,爹站在这里,只是为了看看那月亮。”
李如男抬头一望,这才发现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格外的亮。
说起来,一年之中,她最不喜欢的便是中元节。在那个阖家团圆,围在一起赏月吃月饼的日子里。她只能与父亲无语相对,抱着没有父母的承纪,守着疯疯癫癫的祖母。
“我也想娘,想哥哥。”几乎脱口而出,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渴望。
可是说完她便后悔了。
才想着说出些什么来补救,忽听李天盛道:“是爹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你。”
李如男喉间一梗。
她望着父亲,默默咬紧了牙关。
“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良久,李如男道。
李天盛似没听到一半,只目光沉沉望着月亮。夜风乍起,吹得人心底发凉。
李如男自是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她上前两步,试探的问:“爹,你和赵夫人很熟吗?”
李天盛微微蹙了蹙眉,回头望着李如男道:“怎么了?”
李如男被父亲凌厉的目光望的有些心虚,她背起手,尴尬笑笑:“没什么,只是今日公堂之上,女儿观赵夫人见到爹时的神态举止,大有熟稔之感。”
李天盛垂了垂眼眸,不悦道:“哦,算是相识吧,没什么交情。”
李如男抠了抠掌心,不敢再问。
可心中的谜团却不是她闭口不提便能压制下去的。
“女……女儿还有一事。”
“还有一事?”李天盛回眸看了女儿一眼,拧起了眉毛道:“什么事?”
语气不重,却莫名令李如男心中一紧。
她抿了抿嘴唇,眼神闪烁不知在逃避些什么。李天盛见状一对粗眉拧的更紧了。
“怎么吞吞吐吐的?痛快些说出来。”
gu903();李如男微微一愣,赶忙道:“爹,女儿被关在牢狱之时,曾听到衙役们聊起咱们李家当年所遇之事,有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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