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答话,把绳子交给任岘,任岘点头,笑着说:“孩子还小,你们这群老油条可别欺负他啊。”
“哎呀老师您那什么话呀!”
“怎么可能?!喜欢都来不及。”
“任老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行了,老师也该回家了,有什么事我们课堂上再解决,大家再见啊。”阿诵轻轻咬着任岘的裤腿,低叫着让他注意已经要离开的应颂,孩子心情似乎有些低落,脸色发白,那两道好看的眉都快要拧在一起了,下油锅了以后一定能炸成一道漂亮的麻花。
人群逐渐四散而去,金毛不断地想冲出人群回到应颂腿边,他索性放开了绳子,大狗没了束缚后快步走到应颂跟前,拼命地蹭他的裤腿。
任岘叫住他:“应颂,你有什么急事吗?要回宿舍吗?”
应颂刚刚那会,已经在手机上预约好了按摩店的老师傅,他又一次忍不住去揉捏金毛略微有些垂着的脸,他回道:“没有,颈椎病犯了,去按摩。”
小小年纪,居然还得颈椎这种难缠的病了?!
任岘试探着说:“店在哪里?我开车送你去吧。”
生怕他再次拒绝似的又急忙补了一句:“阿诵跟你熟了,玩心也起来了,不愿意跟我走,就当帮老师个忙,把它送上车行么?”
看着身旁浑身透着温柔的大狗,不断安抚地舔弄应颂垂着的手指,轧下刚刚冲出牢笼的记忆,应颂的识海里正经历着狂风暴雨,海潮汹涌地拍打着岸边嶙峋的黑色礁石,激起无边白沫,在黑云里偶尔窜出的闪电的照映下,显得阴森可怖。
他不动声色地道:“好。”
不知怎的他感觉到一种,任岘明显松了口气的感觉。
任岘在前面带路,金毛和应颂慢慢地走着,有时大狗生怕自己走得快,应颂跟不上,还时不时转头来看,体贴得像个恋人一般。
应颂不止一次认为疼痛是暴露负面情绪的诱因,颈椎不好引起的头痛让他看东西都有点模糊,他竭力想平缓此刻的痛楚,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下次不能再在这种事上拖延时间。
一辆大型SUV横亘于眼前,他咬着舌尖转移疼痛来保持清醒,和阿诵一起爬上了二座,还没坐上座位时只感到后颈被人像提猫一样提了出来,几乎没怎么反抗的被任岘强行放在了副驾上,男人站在他身边略略弓着背替他系安全带。
阿诵在后面叫了几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应颂被人捏了两把后颈,意外地感到有些舒服,稍微缓解了一下紧绷的神经和密集的疼痛。应颂低咳了几声:“老师......”
任岘短促地解释了自己的行径:“你坐二排阿诵施展不开手脚。”
阿诵扒拉着副驾的靠背,呜呜叫着。
车里皮质的味道并不是很重,等任岘坐上驾驶座时,那股淡淡的香味又一次覆了上来,应颂渐渐放松了自己绷直的背脊,靠在靠背上,嘴里报了个地名。
他看着车慢慢行驶过自己熟悉的校园,任岘与保安几声笑谈,驶出了大门。
应颂的头挨在靠椅上,颈部后面什么都没有垫,他试过好几次摆正头部,想尽可能让自己舒服些,小动作引起了任岘的注视。
他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卸下了自己手上的腕表,放在应颂的手上,目视前方,淡淡道:“戴上。”
应颂以为这表有什么降血压治颈椎的神奇功效,他问:“为什么?”
任岘道:“影响我开车了。”他按住了应颂把表准备放在座椅旁储物夹层的手,补充道:“它会自己检测脉搏的跳动,要是再不戴表自己就停了。”
应颂拿着表,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最后几番心里挣扎后,才慢悠悠地戴在了自己腕上,对他来说,这块表的表盘稍微有些大,正面上方印着黑底白字对他来说认识的字母组合在了一起构成了他所不认识的单词。
这块表双面都是透明的,能清晰看到里面齿轮的转动,还有一小块金色的齿轮像永动机一样来回旋转,只是外围这夸张的白色一层看着有点像钻石,任岘的声音又适时响起:“别看那什么钻石,都是假的,又媚又俗,也就几十块。”
应颂知道他是想暂时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顺从道:“老师家里情况应该挺不错的吧?有孩子了么?”
任岘道:“没有,还没有问过我家那位的意思。”
应颂没有继续说话,他看着任岘弧度姣好的脖颈线条,突起的喉结,和每一次转头去看后视镜时凸了起来的美人筋,以及延伸到尽头那深刻明显的锁骨。
阿诵在后面已经趴在座椅上睡着了。
整个车厢里也只有引擎的声音,和两人一不易察觉的呼吸声。
任岘眉宇间透着十足的英挺气息,眼睛深邃,抿嘴时会衬得唇线格外锋利,头发也自然地垂了下来,少了课堂上为人师表的严肃劲儿,私下里任岘就像个邻家的大男孩,他眼里映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值得每个人行走时为他驻足,再情不自禁地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打一场酣畅淋漓的篮球。
任岘唤醒车载系统的人工智能,声音低沉地报了一首歌名,顿时,舒缓的吉他弹奏声从音响里蔓延了出来,《500miles》的基调总是夹杂着一种淡淡的来自远行者的无奈与悲愁:
“IfyoumissthetrainI'mon.(若你错过了我搭乘的那班列车)
YouwillknowthatIamgone.(那就是我已独自黯然离去)
Youcanhearthewhistleblowahundredmiles.(你听那绵延百里的汽笛)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一百里又一百里载我远去)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一百里又一百里再回不去)
Youcanhearthewhistleblowahundredmiles.(那绵延百里的汽笛会告诉你我离去的讯息)
......
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词,勾勒出来的心境是大多数人难以体会和理解的,尤其是最后几声传出的悠扬的小提琴的声音,绵远悠长,化作淡淡的愁思,拉扯着心尖最柔软的那部分。
应颂毫不忌讳地直勾勾看着任岘的侧脸,而耳朵浸润在这首歌里。
任岘轻笑了一声:“我脸有这么好看吗?”
“有。”
“没有你好看,你的那些大三的学姐们都在微信上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了。”
应颂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挤出一句:“您别给。”
任岘的喉结动了动,猛地一个急刹,稳当地停在了按摩店正对着的马路边上,也不知怎得,他眼底促狭的意味十分明显地道:“求我。”
应颂一愣,任岘也不急,像是在黑夜里正伺机而动的某种大型动物。
第一反应是自己幻听了,第二反应是他还没睡醒,可是颈后的疼痛提醒着他,不可能。在他看不到的脖颈处,已经晕出了一片粉红,想想如果不这么做,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打扰自己,他把声音压到最低,浅浅地道:“求……”
看着小孩那委曲求全的样子,多少都有些于心不忍,任岘把车熄了火,打断了他的话:“应颂,老师知道你现在头痛得厉害,不适宜多说话,但尽量,请你以后让自己多开心点,你下午那么一哭,老师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了,只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在和你共情。
就在想怎么前一秒还在和我炸刺的人,怎么突然就哭成了让人心碎的孩子。你画的什么老师不在乎,也没往心里去,你别和自己过不去。”
话毕,任岘揉了揉鼻子,看着孩子惶然无措的神情,又慢慢开口:“咱们俩能在一个班是缘分。把你手机拿出来,记下老师电话。以后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行么?”
任岘觉得好像还有什么没有强调到:“之前我只是想,等你好点了,约个时间出来跟你一起吃顿饭,我对我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并表示歉意,没有任何恶意。”
待任岘把自己的电话都备注好,又一次还给他时,应颂只觉车内的空气似乎都跑到了一个他看不见的角落,他肺里最后的氧气也被一丝一丝地抽干,哦,他说他没在乎过。
挺好的,对,挺好的,他点点头,取下安全带,像车里藏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打开车门冲了出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听到动静的阿诵蓦地惊醒,冲着那单薄的背影嗷呜嗷呜的叫。
任岘本想拦住孩子,但他看着自己在空中停驻良久的手,发现身体早就比脑子反应还快,但孩子跑得比自己的反应还快。
任岘慢慢地收回了手,漆黑的眸子里酝酿着些晦涩不明的情绪,最后他从两个座椅之间的缝隙里摸了摸卡进来的狗头,逗弄着它的下巴,啧啧叹道:“阿诵啊,你是不是上辈子没喝汤?就这么会认主?嗯?看小孩被你吓得。”
阿诵如果有人的思维能力,它一定在想: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第10章
老师傅将床上趴着的应颂身体放正,取了一块干净的布铺在了他的后颈上,富有技巧性地开始揉捏,时不时应颂都会叫痛,老师傅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看你年纪还小,就颈椎不好了,不好好锻炼的话,以后比现在疼得还厉害。”
应颂咬着牙,满口答应。
这个颈椎病,它不犯的时候,整个人都生龙活虎的,一旦稍不留意病立马就来了,头与脖子就像开了联谊会一样,说好一起痛就不可能分先后。
他攀着按摩床的边棱,压抑着来自师傅手指的力量和骨缝里的痛苦。
每一秒都很难熬,师傅说道:“小伙子,放松点,你的肌肉太紧张了。”
应颂调整了下呼吸,才慢慢将都快有些僵硬的背部放松了下来。
脑子里任岘的话还在播放,像是缺少零件的八十年代破旧收音机一样断断续续的。
对啊,没人会在意一个孩子做的事,少年无知且无畏这种道理大家的嘴都说累了,可是他还是想揪住任岘的衣领,想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想看到独属于好像万事了然于胸前的冷静表情在他面前破碎瓦解掉,露出无比惊愕的表情,想等他转过头看自己的时候在他脸上写下几个美丽的中国字:我成年了,我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了。
心跳声如擂鼓,像识海里的阵阵波浪,冲刷着自己仅有的意识,直到他渐渐潜入黑暗。
再起身时身上仿佛卸掉了几座大山一般,现在,尽管还有些痛的余感,老师傅交代了几句平日的注意事项,但眼前已经是一片清明了,看外面的街道已经摆起了烧烤摊,味道顺着马路飘到了对面。
不知不觉的,应颂已经是饥肠辘辘了,他扫码付钱道了谢,等真正走出来的时候真的感到神清气爽,手机上的信息已经多了几十条,除去那些各类群的消息,剩下的也就是杜衍他们几个发的已经帮他摆平了学生会查人的事情。
唯独一道陌生的来信突然天降一般强势闯入:
【Liar:从今天开始,你好好跟着我学英语好么?】
应颂突然觉得自己脑海里想的,对任岘的惩罚有点轻了,就该把他绑起来用皮鞭抽,哪有像这样还不忘本职工作的老师啊?
然而手上已经迫不及待地回了个“好”字儿,果然,人类身体的反应就是比大脑诚实。
任岘就像是守在手机边上似的,没一会儿就问道:【Liar:到宿舍了?】
【Liar:先把晚饭吃了。】
末了,还补了一句:【Liar:乖,听话。】
应颂:“......”
那语气,应颂一度觉得就像哄阿诵一样。
应颂大胆猜想这位亲爱的任老师神志不清到分不清人与狗的区别,他反复删删减减,最后发送了消息过去:【老师,您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
【Liar:虽然比你大点,想我也没到老掉牙的时候,这么快就开始烦我了啊?】
应颂打了车到学校宿舍楼下停下,他刷卡进门,一边踩楼梯,一边看着手机上的话,其实很多时候他都不怎么喜欢用这种聊天工具的,不知道说点什么好,紧接着手机自动换了个界面,是任老师打来的语音电话。
应颂点了接通键,不一会儿,任岘的声音就出现在那头:“应颂?”
应颂停下脚步,在楼层间的玻璃窗那里,开着窗户,正好那时是夜晚开路灯的时间,一瞬间校园的灯跟沟通好了一般,齐刷刷地照亮了来去的道路。
应颂的眸里映着几星灯火,干得起皮的嘴动了几下,从里面慢慢发出了一个音:“在。”
任岘慢条斯理地道:“怎么不回我消息?”
应颂不知道该怎么说。
末了,任岘都快以为是自己信号不好,听不到声音快要掐断电话时,应颂的声音里带了点温吞:“老师,你有这时间,为什么不多陪陪师娘?我……”应颂有点卡住,在斟酌着到底说什么好,那边起伏平稳的呼吸声,正伴随着他识海里的浪潮,起起落落。
“我不至于你想的那么玻璃心,也没有王子病,I'mfine,thankyou.”
任岘的声音明显夹杂着笑意:“这英语不是说的挺好的吗?”
应颂:“……”
任岘道:“嘘,我需要你现在安静下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而后,他那边有翻找物品的声音,应颂抿着嘴,颈后被按摩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紧接着,一阵悦耳的英语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那声音低沉性感,听多少遍都不会腻,仅仅只有几句话,但应颂也只是听出了几个is和someone的发音。
他:“……”
任岘:“好听么?好听就是纯英音。”
应颂嗫喏道:“好听。可以再读一遍么?”
任岘分明漾了笑意:“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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