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眼睛眯了一下,眼神带着危险的光:“只是没想到,现在已经腐朽到这种地步。同盟会,没必要存在了。”
第12章
周以光一早就知道,周衍此行的目标,就是江湖同盟会。上和门,只是真正清洗开始之前的一碟小菜。
张子裕不太懂:“同盟会老盟主,是被人谋害的?相传,他是闭关时明悟大道,寿终正寝啊。”
经过这一个半天的见闻,话一出口,张子裕也意识到自己的疑问真真假假的,没什么意义,于是就收了声。有时候变成熟,只需要一句话的功夫。有人选择世故中沉浮,有人知世故而不世故,张子裕是后者。
牢房当中死气沉沉,弥散着腐尸的味道。被关押着的人,甚至已经失去了人的样子,像一堆松松垮垮的骨架一样,堆靠在墙边。他们的眼泡青紫,下肢浮肿着,身上的衣服早已褴褛不堪。
看他们的衣着,有的是习武之人爱穿的短袖狭身的衣服,那些人应该是前来拜山的外门弟子。还有一些穿着麻布粗衣的青壮男子,他们大概就是山脚下村庄中莫名失踪的青年人。
他们看起来极其虚弱,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
张子裕走到牢房旁边,想要询问些什么。倚靠在牢门的栅栏上的那个青年人,看起来极度害怕,虚弱的身体颤颤巍巍,那人嘴唇哆嗦了一阵子,像是在求饶,却始终什么也没说出来。身体晃动了几下,竟然歪歪斜斜摔下去,昏厥倒地。
张子裕心中一阵恶寒,一个青壮的年轻人,经历了什么,才会虚弱至此。
周以光看出张子裕心中的疑问,走近一点,道:“没什么,饿的。”
这些牢笼里面关押的人,的确都是饿成这副样子的,自从被抓以来,水米未进。
上和门抓了这么多人,不可能就仅仅是饿着他们而已,到底还有什么阴谋?
狐疑之际,牢中另一个精神尚健的年轻人,辨别出他们三人不是门中执事,声嘶力竭拼命叫喊:“炼人塔,炼人塔,炼人塔......”
那个人很已经很虚弱,离得又远,他不确定眼前的陌生人能否听到自己的话,但他只能拼尽全力不断叫喊。
他知道,这是他活下去的最后机会,能否撑到那一刻还得看命。
周以光砍断所有牢房的锁链,能不能活着逃出去,看他们的造化。
“炼人塔。”
周以光把这三个字轻声重复一遍,用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手心,这是他的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他思索着,炼人塔应该就是地宫的核心。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前面的牢房与之前的并无区别,却多了看守的人。
周衍抓住周以光的手腕,示意他停一下,两人眼神交汇,不需言语,就默契地悉知对方的意思。
他俩一前一后,贴着墙壁,一人解决掉一个牢房的看守。直接掐断脖子,连响声都没发出一丁点。他们几乎是掐住看守的脖子,把他们慢慢放到地上。
虽然动静不大,但是恰巧有一个巡逻的看守经过,正好看到这一幕,惊讶地瞪大眼睛,他手中的一大串钥匙“哗啦”一声掉到地上。
这个看守刚想大叫,周以光冲他勾了勾嘴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容隐晦而邪魅。
不知怎的,那个看守感觉自己的声音就好像卡在喉咙里面一样,竟然怔住了,当真就噤声了。
周以光从容不迫地往看守的身边走去,看守的神情倒是显得惊慌失措。看守百思不得其解,在这种情况下,慌张的不应该是被发现的擅闯者吗?
周以光的口吻像是与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聊天那样:“说说吧,关着的那些人,还有他们说的炼人塔,怎么回事儿啊?”
看守攥紧双拳:“我不能说。”
周以光悠悠道:“是不能,还是不敢?我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与你家那位主子比起来,不见得哪个更狠辣,你再考虑考虑......”
看守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才有命去想楼主那一关。实在不行,可以推脱给地上那两位死去的兄弟。
“这是一种选拔方式。”
“入门的弟子会被饿上七天,七日之后还能运功的就会从后面的牢房被带走关在这里。”
“执事会从这些人当中挑选,根骨好的再被关在另一个地方,两人一组让他们自相残杀,剩下活着的一半就会成为内门弟子。”
“我正奉命前来,给他们分组,安排厮杀......”
“根骨差的......送去炼人塔,做成傀儡。”
看守心中非常害怕,因为他确定,自己脚下的两个师兄已经死透,眼前这人绝非善类:“我,我把知道的都说了。放我走行不行?”
“走吧。”
看守如蒙特赦,快步离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
这时张子裕从后面走过来,捡起地上那一串钥匙,将各个牢房的锁都打开。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
张子裕再看向周衍跟周以光的眼神,就不似从前了,变得有些复杂。这一日之内,从白天到黑夜,他的世界观受到太大冲击。侠义的幻像倒塌了,门派的声名倒塌了,善恶之辨别也倒塌了。
他本是极其敬重周以光的,纯粹是对强者的仰慕,尤其是见他杀死行刺的杀手,保护自己的时候,但是现在,看他杀死这两个看守时的神态,好似闲花静月一般,再从容不过,好像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谈不上好坏。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两个看守也是可怜人,但也不能排除他们做过大奸大恶之事。但周以光杀死他们,太容易也太随意,张子裕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虽然他清楚,也许杀死他们是最正确的选择,而且见惯生死的强者,实在没必要为蝼蚁优柔寡断。但他不行,他会犹豫,会于心不忍。
他感激一路以来周以光对他的庇护,但他明白,以后再也不能毫无保留的盲目崇拜任何人。
张子裕终于感觉得,他们并非同道中人。这也可能是,自己永远都成不了强者的原因吧。既然成不了强者,好歹也要保持本心。
周以光从张子裕的目光中感受到一样,猜测他必定有什么想法。不过他也不介怀,一路救他一命,也不过是承他好心提醒的人情。
周以光自认不是好人,我行我素而已,从不在意他人眼光。
回想着看守的话,再看看这片牢房关押的人,大多是有点武学功底的,所以他们还能撑到现在。他们当中有的在调息打坐,有的贴着墙壁静静坐着,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所以他们还算明智,尽量都把呼吸放到最轻,把自身的消耗降到最低,这样还能多撑几日。
他们看起来正处在第二道考核,身体虚弱的看来已经被带走。
炼人塔,应该就在这附近。
果然,继续绕过几个弯以后,眼前出现一排形制诡异的水车,大概就是之前听到的炼人塔。炼人塔原来不是塔,而是类似于水车一样的木头架子,不停翻滚,搅动着浑浊的池塘,发出哗哗的声响。
水车架在池塘中,池塘入眼是一片暗红色的汪洋,鹿血。鹿舍中豢养的麋鹿,大概是取血用的。
池塘浑浊深不见底,难保池塘底部没有毒虫,这些水车也处处透着诡异,周以光的神情难得凝重一回,以手按剑,谨慎地往近处走去。
水车不停地转动着,与暗渠相连,水流的动力源源不断。他们现在所在的方位,正是竹园当中的生池的正下面。他们此刻明悟,为什么有一块土地呈现出焦红色,因为这一池鹿血,被流动的活水带到上面了。
水车是个圆柱形的空心木架,其中有几台空着,另外三台上面绑着人,呈大字型,四肢与颈部被固定在水车的圆柱主体当中。
水车每滚动一圈,他们的头颅就在鹿血中浸泡一次。他们的四肢前端已经腐朽,森森白骨被染成砖红色,若不是经由黑色的丝线与躯干连在一起,恐怕早就散架了。
池塘表面的一层空气中,弥散着黑色的瘴气,看不出成分。
水车上绑着的人随着水车的转动一次次浸泡到血池里,也搅动着池塘表面那一层黑气。黑气笼罩在那人的面门与四肢,已经看不出那人是死是活。
眼前这副光景,的确令人震惊。
周衍想起当时击中自己的那团黑气,应该就是这些瘴气,不容小觑。上和门究竟要成就一番怎样的霸业,需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实在令人费解。
忽然,池塘对面的通道传来响声,是辘辘的车轮声。平静的水面翻涌起来,先是无风起波澜,紧接着愈演愈烈,竟然咕噜咕噜冒起水泡,像是沸腾一样。黑气也升腾起来,变得异常活跃。
车轮声逼近,两名面无表情的弟子推着一个装有轮子的歩辇,出现在池塘对岸。
歩辇上坐着一个面容可怖的女人,一张枯瘦的脸,沟壑纵横,眼角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一样。她的两只手藏在绿色的衣袖当中,衣袖翻飞,似乎在运功。
第13章
她垂在空中的两条腿,仔细一看,膝盖以下就只剩两条晃悠悠的胫骨挂在那里了,连脚都没有。脚踝以上断口参差不齐,骨骼已经出现风化的裂痕。
“哈哈哈哈哈......”
那女人发出的笑声尖锐犀利,震得人们鼓膜刺痛。
“听说山下来了两个深藏不露的年轻人,我上和门欢迎你们。”那女人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讲话的声音却很年轻,“可是你们竟然如此不识好歹,入门第一天就擅闯禁地,各位是什么意思呢?”
张子裕看不惯,心中胆怯却义正言辞:“你们上和门自许磊落,门中怎么会有如此阴邪的禁地?”
张子裕心头烧着怒火,指着歩辇上的女人道:“你这样惨无人道地对待前来拜山的弟子,图的又是什么呢?他们不过是想找个门派学点本事,究竟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歩辇上的女人心中讶异,想不到眼前这个一点内功都没有的人,自己踩死他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竟敢如此叫嚣。
女人笑得癫狂,嗓音阴邪:“深仇大恨?何必深仇大恨......哈哈哈哈哈......”
“我的千秋霸业,就是要天下英才,尽入我门。”
“只有我才能成就他们。”
周以光心中盘算着,这个女人,多半是练了什么邪恶的禁术,虽然神功小成,却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估计是心中怀恨,精神错乱,报复社会来的。
她自己落得这副模样,就嫉妒所有健全的人。自己陷入深渊,也不让别人好过。嫉妒,难道不比所有深仇大恨更加惨烈吗?
周以光把玩着自己飘散在胸前的头发,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处处戳人痛点。
“让你成就他们?”
“看不见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吗?”
周以光忽然抬头定定的看着那个女人:“这就是,你所谓的成就?”
那个女人气极,可怖的面孔更加扭曲,双目瞪圆,枯槁的头发直刺刺地飞动起来。
枯骨一样的双手从衣袖中伸出来,运行已久的功法煽动池塘。池塘之上升腾的黑气在她的操纵之下,像是活起来一样,转眼就成铺天盖地之势,要将他们三人吞没。
近几日他一直用内力压制,此刻他体内的那股黑气似乎受到源泉的召唤,更加汹涌,好在还压制得住。
不能原路返回,那条狭窄的密道对他们这么多人来说相当于死路一条。
顺着池岸的东边望去,还有一条路。
周衍:“跑,快跑!跟我来......”
周衍拉着周以光,周以光带着张子裕。无条件地相信周衍选的路,飞奔而去,躲避黑气的侵袭。
好在张子裕虽然没有内力,但是筋骨功夫不错,体力还行,一直也没掉队。
周衍选的这条路没有错,这个方向应该是地宫的正门。他们眼见着前方有两道悬空的石门,石门外面隐约能看见黯淡的星光了,是生门。
但这黑气穷追不舍,眼见只差毫厘就追上来了,容不得过多思考,周衍走在最后,等到周以光与张子裕一起越过石门,周衍找准机关,石门哐当落下,将那团黑气阻隔在第一道石门之内。
这石门的机关精细,与墙面严丝合缝,黑气一点也过不来。
正当大家要松一口气的时候,第二道石门竟然也摇摇欲坠,明明无人触碰机关,脚下传来的震颤就是石门快要落下来的预兆。
这两道门,是同开同落的。
石门落下的速度很快,电光火石之间,已经遮去一半天光,周以光下意识地把手中的长剑亘在石门与地面之间。是青玄剑,是门砸下来的时候,剑尖与地面擦出火光,勉强撑住一线空间。
周以光对张子裕:“快,你先出去。”
张子裕犹豫,生死攸关,没什么好客气的。蝼蚁尚且偷生,生死一线的时候谁又不想活下去呢?
见到张子裕已经侧身爬出去,周以光心想,算是还了他上次好心提醒那次人情。
周以光快意恩仇,潇洒肆意惯了,说到底是个没有什么原则的人,唯独一生不欠丁点人情。
外面,张子裕刚刚起身,青玄剑身忽然发出蜂鸣声,顶不住了。青玄剑陪伴周以光的时日不长也不短,周以光用的得心应手,也算了解。所以他知道,这剑,也就能顶一下而已。
蜂鸣声愈盛,剑身开始弯折抖动,原来神兵,是会呜咽的。
见状,周衍催动全身内力,双臂顶住石门。顷刻之间,青玄剑再也抵挡不住,断成两截,成了废铁,整个门的重量都落在周衍的手臂上。
周衍以肉身顶住石门的重量,撑起一线生机,他想让周以光先逃出去。
周衍闷哼一声,显然受了内伤,但他把门撑住了。喉结滚动,翻涌上喉咙的鲜血被他咽了下去,面色如常。周以光心细如发,这些小细节都被他看在眼里。
还真会逞强,有什么劲呢?
周衍皱着眉头,发现周以光一直盯着他看。
厉声道:“你看什么?快走!”
周衍平时总是很从容,息怒不形于色,不温不火,难得见他眉心有几分焦灼,周以光觉得很有趣。
周以光:“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管不着。”周衍声音略显急促,有些呼吸不畅。
他的内力消耗得很快,凡人之躯眼见快要撑不住这万钧之重的石门,手臂微微有些颤抖。
“别硬撑了,松手吧,我不走。”
“你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周以光施施然走到墙边,靠着墙坐下,一点离开的打算也没有。
周衍无奈,他一松手,石门就哐当一声掉下来,遮住了仅存的一线星光,两座石门之间形成了全黑的密闭空间。
黑暗中,周衍轻轻咳嗽了两下,不知是被石门落下带起的灰尘呛得,还是因为内伤,但他咳得很轻很轻。
周以光挪挪蹭蹭靠过来:“喂,你没事吧?”
周衍不说话。
四下全黑,周以光看不清周衍的脸色,实在有些担心。便伸手去摸他的手腕,想探一探他的脉息。
周以光半跪在周衍身边,刚一摸到周衍的手,就被他反手扣住手腕,身体向后仰去,被周衍压在身下。
周衍的吐息离他越来越近,虽然看不清,但是温热的气息可感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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