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童被泥土活活蒙死,又受了供奉,不是一般厉鬼可比的。但是赵招娣不知道,因为妹妹待在她身边还是原来的样子。
第一次王六死在雪山上她以为是王六自身倒霉还没等她下手,自己就被老天收走了,但是当王六活着回来时,她也惊疑了。
对方藏头不露尾,她意识到对方可能不是她可以匹敌的恶鬼,她有限制的行动时间,在月圆夜才是她鬼气最盛时,她才能出去扒皮,但对方不一样,似乎毫无限制。
她扒的第一张皮是父亲的,挂在了最高的城楼上,就像血腥的战旗。
她不想妹妹干这种恶鬼事,等她仇报完了,她就带妹妹轮回,自己下那阿鼻地狱。
她在地下室撞破妹妹的秘密的时候在那那尊神像前和妹妹大吵了一架。
王六在扒皮事态不能遏制的时候,就隐约觉得自己也会有危险,虽然背后的娘娘说会让他长生。
长生,多么诱惑的条件。
但是王六不知道,能长生之人,心必坚韧,身必锤炼,空得长生,不是陷阱就是折磨。
对于他这样,心有暗角惶惶不可终日,听到风声说恶鬼看灯识人就怕到把所有冰灯都融了的人也只不过是白日里的老鼠。
之后事态越演越烈,她尝试着把王六再杀一次,却还是无法阻止。
妹妹尖细着嗓子说:“姐姐,这个镇上的人都有罪,都该死。”
“他们都须得敬我们,为我们死。”
妹妹已经忘记卖蜜饯的婆婆偷偷给她那一把蜜饯的甜了,也忘记一个陌生大叔把走丢嗷嗷大哭的她带回家的怀抱了。
金絮镇陷入了怪圈,本来就闭塞落后的思想在金絮娘娘长生的诱惑下越演越烈。
被选中当养料的人若反抗就是阻隔了他们全镇人的长生。
原先决定女人命运的男人,现在也被套上了一个绳索。
楚依斐觉得荒唐,街上所遇的每个人都像是恶魔。
但他们又的确是最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仙君,魂飞魄散我都可以受着,求你们留我妹妹一条轮回路,她死时才十岁,什么都没享受过。”赵招娣看了眼那尊泥像,却是扑梭梭落下泪来。
泥像无法哭,只能发出类似孩童啼哭的声音,泥巴做的脸皱在一起,太难看了。
“可你也才十八。”楚依斐不禁叹了口气。
顾北堂也止不住地叹息:“你们罪孽太深,已是没有轮回路可走了。”
赵招娣并不怕死,也不怕魂飞魄散,就是想着妹妹只能走着一条路,心下凄凉,面上一片悲戚。
但是转头看到那小小的泥塑像时,她还是勉力露出了一个笑容,似乎在安慰自己的妹妹不必害怕。
楚依斐咬了咬下唇,轻声叹到:“对不起。”
洛归远还红着眼圈,看都不忍再看,只敢背过身去,而楚依斐也不想让顾北堂坐这样残忍的事,自己罪孽深重还是自己下手吧。
但是他把手放在赵招娣的头上时,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你是个很好的姐姐,莫要自责。”楚依斐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线也是抖到不行,泥像这时候不怕他了,对着他呲牙咆哮。
“若有缘,你们可变作一股风,日后也算天大地大任风游。”
第16章金絮镇(完)
赵招娣抱着那具丑得不行的泥像,等待自己的结局。
泥像也不再狂躁了,安安静静躺在自己的姐姐怀里。不论怎么说,两人现在尚且还可以拥抱,不至于下场太过凄凉。
但是楚依斐还没开始做法,就被顾北堂拉住了。
楚依斐疑惑地回头看他。
顾北堂拔出裂冰,在楚依斐惊疑的目光下在手掌上划了一道伤痕。
鲜血沁出,顺着手掌纹路滑落到雪地上。
“我修行多年,算有所成。”顾北堂念了个术法,血滴顺着他的意思没入了两姐妹的身体里:“怜你姐妹二人相依为命,生世凄苦,现尘归尘,土归土,你们二人自去阎王殿请罪,罪罚过后便可往生。”
修仙人的灵血珍贵,而像顾北堂这种修有大成之人的灵血更是难遇的贵宝,可洗涤罪恶。
楚依斐死的时候,顾北堂还差一步就可登顶仙班,现在顾北堂这个举动倒是提醒了自己,他都没过问自己师兄的境界到底到哪一层了。
血没入两姐妹身体后,泥像表面浮起一层淡淡的金光,慢慢的一个小女孩浮现在众人面前。
十岁的小女孩脸白白糯糯,眼睛又大又水灵,还穿着红袄子。
“谢谢仙君,谢谢仙君。”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得像银铃,让人听了也欢快。
楚依斐舒心地笑了一下,但很快又难过起来。
这世间的一切都可能会在某个时刻变作一把刀,无论你是善人、恶人,还是富人、穷人,都有可能会被这个世界莫须有的规则绞杀。
无处申诉的人何其多,无奈的事情又何其多。
赵招娣牵住自己的妹妹,对着他们行了一个礼,眼角还有泪光闪烁:“大恩难报,小女子愿下辈子能回报各位仙君恩情,愿各位仙君,后路坦荡。”
话刚说完,姐妹二人就化作星星点点的光点,被朔风一吹,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归远少年心性重,初下山就遇到这种情况,眼圈红红的褪不下去,又不想表现得太过稚嫩,只能微微仰着头走在最前面。
但是楚依斐觉着,还能红眼睛,还能为这样的红尘落一滴泪,是件幸福的事。
顾北堂觉察出楚依斐的情绪不对,拉了拉他的衣角。
“怎么了?”楚依斐看向他。
他觉着自己的师兄真适合雪,本就是山川湖海之间的一缕清气所化,眉眼之间少了人间烟火气,带着疏离感,就像漫天的雪一样。
生于天地间,也重归于天地间,不为凡尘所扰。
一粒红色的血珠漂浮在楚依斐眼前。
楚依斐:……
“我不吃。”楚依斐撇过头,不去理他。
作为一只半魔,实话说,他的师兄在他面前实在是太香了。
血是香的,肉是香的,看上去就很好吃。
再加上顾北堂澎湃的灵力,简直是行走的魔族美食。
美食开口说道:“但是你不吃就浪费了。”
楚依斐抿了下嘴角,那颗血珠就明晃晃地在他眼皮下诱惑自己。
他十分没骨气地偷偷咽了口唾沫。
顾北堂看着皙白脖颈上小小的喉结一动,不由弯了下嘴角:“师兄疼你,吃了吧。”
楚依斐败下阵来,低垂着眼将血珠含入嘴中。
顾北堂的血的确有让他静心的作用,以前入魔狂躁的日子都是靠着师兄的灵血挺过去的。
看着自己小师弟垂着眼,一脸臆足的样子,顾北堂管不住自己的手去摸了摸楚依斐的眼睫毛。
像蝴蝶的翅膀,温柔飞过掌心。
顾北堂也只敢摸一下,就忙撤回手。
楚依斐心情还算好,并没理他的小动作,只当他在胡闹,随手轻轻拍了拍他。
就像是在微微不满。
本来正处于灯节的金絮镇应该是极热闹的,火树银花,直教人将长街灯光作星光。
不过现在的金絮镇暗淡得很,只有几盏孤零零的冰灯在苟延残喘。
楚依斐三人回到金絮镇,就撞见了当地的父母官。
他腿都哆哆嗦嗦抖得厉害,就像是因为肚子太大两条腿无法支撑了一样。
洛归远平复了心情,将来龙去脉与他讲了一遍,并叮嘱他要请人来做三天法事,平复死去的人的怨气,日后万不可放肆居民做此等恶事。
“多谢各位仙君,铲除祸害。”官员的脸也像吹起的气球,又肥又圆,处处显得圆滑。
“我们并没有铲除祸害。”楚依斐刚刚好一点的心情,在遇到这个官员后跌回原位:“鬼和邪祟尚且可以超度,那人呢?”
官员并不是不知道赵招娣的事情,赵招娣死时,她的父母为了诓些钱来上报过这件事。
不过历来女子的命微如草芥,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尸餐素位者多食百姓油脂,顺着默认的潜在规则是他们保住自己的保护伞。
毕竟古往今来,敢于痛斥者,多变众矢之。
被框久了的人也怕尖锐的话语撕破表面,将自己的丑恶晒在阳光底下。
可悲之处在于,这些被框久了的人,可能大多都是普罗大众,芸芸众生。
官员一个劲弯腰赔罪,楚依斐看得眼睛疼并不想与之多言语,绕开官员便接着往客栈走。
回到客栈的三人都有些累了,洛归远回房后,顾北堂却被楚依斐拦下拉去了客栈走廊。
“我觉着你太可疑了。”楚依斐开门见山,毫不留情。
顾北堂装无辜,撇了撇嘴,强装出纯良的样子:“师兄怎么可疑了?”
楚依斐倚着栏杆,看下面的寥落灯光:“你是不是早知道真相了。”
顾北堂不言语,楚依斐接着说:“以前也有同你一起下山除邪祟的经历,虽说赵来娣确有几分棘手,但怎么说那种程度也难不倒你。更何况,你还在雪山上安心地待了三天才告诉我们山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三天的时间,你不怕出乱吗?”
顾北堂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那时候,王六的妻子发病,分明要说出什么,你却上去就迷晕了她,赵招娣上弦月日便可出来扒皮,想必你也帮了她一把。”楚依斐转过头,直直地盯着他看。
“小斐真是心思聪慧。”顾北堂也靠过来倚着栏杆:“料事如神。”
说罢,还笑着看着他,一副宠溺的样子。
楚依斐觉得头疼极了:“你就不怕事情变得不能收拾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顾北堂到金絮镇并不是因为此处有邪祟,只是路过恰好邪祟撞见了他。
“师兄以前看世界很简单。”顾北堂伸出手摩挲楚依斐软软的耳垂,闹得楚依斐缩了下脖子:“有邪祟便除,现在想来只是得了几年虚有的美名罢了。”
“小斐,这个凡尘,冤有头债有主,或许我并不能代表天意去衡量天地的平衡。”顾北堂放下手,握住挂在腰侧的裂冰:“但我依旧不自量力想靠近这红尘几分,当冤屈发生时,我可以成为一双助人上岸的手。”
楚依斐看着眼前这位仙君冷清清的脸,感觉刚刚被摸的耳垂还在微微发热,好像一路烫到了心底,酥麻麻的热。
“小斐,你愿意和师兄一起吗?”他的师兄对他伸出了手,在这个灯光寥落星光璀璨的小镇,极北之地的风雪刮得他眼尾飞红。
楚依斐觉着这情景暧昧得很,但是看着顾北堂一脸正直的样子与他捧出一颗赤子心,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
或者说,他就是拒绝不了顾北堂这个人,年少时如此,现在也是。
楚依斐认命地递出手,顾北堂温厚的掌心便把他接住了。
“自然会与师兄站在一起。”楚依斐笑了笑,颇有几分少年滋味,眼角下的小痣就在极寒之地开出了花。
顾北堂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手指擦过眼角的小痣,便像捧住了一大束阳光一样。
楚依斐感觉自己师兄小动作也真的变多了。
而且他师兄受制于五官,就是冷冷清清性冷淡的疏离样,这样一脸正直地做这些暧昧动作多少有些诡异。
楚依斐尴尬地咳了几声,松开手退开几步。
虽然顾北堂的脸好像一直都是臭得可以的那种,但是意外地,楚依斐感觉顾北堂的脸在他退后的时候越发臭了。
楚依斐装没看见,往前大步走:“师兄早些休息,我也要回去睡了。”
说完就跑没影了。
顾北堂很失落。
特别失落。
感情他现在就是诱拐良家妇女的采花大盗,小斐逃他都来不及。
修仙界令万千少女梦里魂牵梦萦的高冷仙君,今天依旧烦恼。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接下来就是师兄缠人一百八十式,把小斐缠下雪山为止
第17章师徒
洛归远平日一副心眼大过天的样子,常常让人忘记他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郎。
在楚依斐看来,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是需要处处照拂的。
但是在顾北堂眼里他就是个上蹿下跳不嫌烦的毛孩子。
毛孩子现在焉巴了,早上起来的时候都是兴致缺缺的样子,喝粥的时候都像小姑娘似地拿筷子挑着米粒,没有食欲的样子。
难得洛小鹦鹉不成天叭叭了,楚依斐反倒不怎么习惯了。
他把糕点推过去,安慰他道:“今日就回去了,看见更阑的时候也不要这样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
“你师尊心思细,会担忧你的。”楚依斐看着洛归远就有点回望时光,窥见自己年少时光的一些影子的感觉,初入世的少年郎对所遇一切的反应都是耐人寻味的,赤诚者自然不免神伤,而看开者已道是寻常。
道理自然得自己走出来,楚依斐现在也只能搬出尚更阑来,让洛归远稍微提起点精神些。
放在白瓷盘里的糕点白白糯糯的,散发着奶甜的香味,很是诱人。
洛归远撇了撇嘴,抬头看了眼顾北堂。
他实在想不通这些事情,但是楚依斐明显不想再谈这些事,不知怎么地,他居然希望旁边那冷冰冰的大冰块说句话。
顾北堂被忽然盯住,本想当没看见,但是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下不忍。
他把自己面前的糕点也推了过去:“莫多想,伤神。”
洛归远悲伤之下生生吃完了两碟糕点。
楚依斐本想与顾北堂在金絮镇就此别过,但是他的师兄却一声不吭一直跟着他们。
就尾随在他们后面,相隔几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gu903();楚依斐忍不住了,回身对着楚依斐一抱拳:“师兄就送到这吧,山高水长还望师兄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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