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芙向顾簪行了一礼,顾簪没有避让,他一只手撑在墓碑上,向苏芙点了点头。
“那就多谢先生了。”
苏芙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从后面树林里绕出来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天水碧的纱衣,面上扣着狐狸面具。
“顾先生,辛苦您了。”这人正是君玥。
顾簪抚摸着墓碑,眼睛垂着,他的语气淡淡的:“王爷不必客气,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自己和王妃取得联系。”
“我走后,京都还要请先生多留心,特别是幼帝那边,还请先生多关照些。”君玥向顾簪弯腰行礼,顾簪依旧没有避开。
墓碑前只留下顾簪一个人,一阵微风吹过,卷起栀子花的几片花瓣,风儿夹杂着花瓣在地上打着旋,风声呼啸,像是有人在哭。
顾簪看着墓碑,看了许久,他自言自语道:“你总是这样,当初我叫你和我走,你不同意,非要留在京都,就是舍不得王家的老宅,嫁给苏国公,你也不曾反抗,明明是那样的人,你还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可他还是怀疑你,到了如今,你又不惜和太后对上,弄得苏国公和你那庶女也对你下了手。”
“何必呢?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不过这样也好,你的仇,我会帮你报,你的孩儿,我也会帮你守好,”顾簪偏着头看着墓碑,手指在碑文上划过,“待我百年之后,我就葬在你身边,你到时候可不能嫌弃。”
树林里的叶子哗啦啦地作响,一粒果子从树上掉下来,扑通一声,落进了小溪里。
顾簪仿佛听到当年那个戴着栀子花气鼓鼓的姑娘,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声:“好。”
第81章送别
烟波浩荡,海面一望无际,苏芙站在甲板上,苏玟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长筒形的东西。
“看,徐晟说是什么望远镜。”苏玟把东西递给苏芙。
苏芙接过来一看,笑了笑,这望远镜做得古朴精致,一看这造型就知道是从西方传过来的,望远镜上盘绕着金色的花枝,望远镜有两个档位,向远方看去时,可以看到海面上海鸥起落,雪白的翅膀尾端有尖状的黑色花纹,一切都带着海洋特有的气息。
海风卷着咸湿的海水味道扑面而来,让人想起晒在沙滩上的鱼干和海带,苏芙把望远镜拿下来,递还给苏玟。
苏玟把玩着望远镜:“这上面的花纹很是奇特,不知道是什么花。”
“是百合花,我们这边没有,西洋那边的玩意儿。”苏芙双手撑在栏杆上,微风吹起她几缕头发。
苏玟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苏芙笑了笑:“我就是知道,我不告诉你。”
徐晟走过来,他穿着浅绿色的长袍,头发在脑后低低梳着马尾:“今天可以出发,从这里到东瀛,路上至少要半个月,水手看了看,说近来都不会有狂风暴雨,这个时候出发刚刚好。”
苏芙转过来,腰靠在栏杆上:“徐老板你跑商多年了,我家这哥哥还得你多关照,我今日下午回京都,以后怕是得过三四年才会看到了。”
徐晟面上没什么表情,自从他妹妹入宫后,他脸上连疏离的微笑都懒得挂着了:“我不会跟着去东瀛,我妹妹还在京都,是死是活,就靠鸣玉自己了。”
苏玟挥了挥手:“我多大的人了,你们放心吧。”
徐晟还有事,先下了船,苏芙惬意地倚着栏杆,一出京都,看着这广阔蔚蓝的海洋,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什么烦心事都忘记了。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脑子稍微动一动,噩梦又会涌上心头。
“时间不早了,我也得走了。”苏芙直起身子。
船忽然动了,苏芙奇怪地快走几步:“怎么回事?不是说开船之前必须来通报一声吗?”
苏玟跟在苏芙身后,忽然拉住了苏芙的袖子,沉声道:“媛媛,是我叫他们开的船。”
“胡闹,”苏芙回过头,“你这叫我怎么下去?”
苏玟叹了口气:“媛媛,你跟我一起走吧,我手中积蓄颇厚,这次商队里有不少我的人,到了东瀛,我们大可买一座大宅子,到那里落地生根,别去北疆了,我们不需要去掺和。”
“可是母亲的仇呢?”苏芙不敢相信苏玟会说出这样的话。
“母亲也不会想看到你去送命。”苏玟揪着苏芙的袖子。
苏芙甩开苏玟的手,义正言辞道:“哥,不行,我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母亲不能白死,杀人偿命,否则天理难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做,不然就没人做了。”
“何必呢?媛媛?你这是何必?若是你没有做到,你就死了呢?”苏玟苦口婆心地劝道。
苏芙摇了摇头,坚定地往前走去,苏玟快步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现在也不用走了,已经离岸有一段距离了,别走了,媛媛,不值得的。”
苏芙沉默了一会儿,眼见着船离码头越来越远,她回头笑道:“哥,你知道,我天生脾气就倔。”
苏玟来不及开口,苏芙跟泥鳅一样从他身边滑走,雪青色衣裳的姑娘几个踏步,脚尖踩在栏杆的柱子上,轻轻一点,身体跟叶片一样,飘向了码头,她的裙摆在阳光下飞舞,折射出半透明的光晕,她在海面上点了三下,身轻如燕地落到码头上,她转过身,向站在栏杆后的苏玟挥了挥手。
“阿兄!此去一别,各自珍重!”
苏玟看着苏芙很久,船向后面开去,码头上的人影越来越小,一直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苏玟的目光都没有移开。
良久,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是真的,一点儿情面也不留给我,真狠心。”
苏玟没有办法,他拿着望远镜,眯起一只眼睛,向海平面看过去,那里一片耀眼的蓝色,前面是未知的旅程,那是一条不知结局如何的航线。
从此他身边就没有人陪着了。
他有点无奈,有点悲伤,又有点兴奋。
苏芙歪坐在马车里,她对面坐着一个一身鸦青色锦袍的青年,青年一脸病容,头发披散在身后,闭着双目,支着自己的下巴。
苏芙放下窗帘,把阳光关在外面,她动了动脖子,对肖央道:“怎么不去送他?”
肖央闭目养神:“怕他难堪。”
苏芙只是笑:“蒋宇又不在这。”
“我怕自己想跟着他走,”肖央叹了口气,睁开眼睛,“他一走,我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了,也不知道我未来的媳妇儿是个什么性格,愁死人了。”
苏芙摸出刚买的桂花糖,放到小矮桌上,她剥开外面的牛皮纸,甜腻的酥糖味儿混合着桂花香充盈了整个马车。
“不是还有我嘛,我陪你说话啊。”苏芙把桂花糖推向肖央。
肖央笑了笑:“你?你不是马上就要跟着君玥走了吗?你也是可惜了,怎么就嫁给了这样一个人。”
“话可不能这样说,我现在好歹也是一名堂堂正正的王妃,多少贵女羡慕都羡慕不过来。”苏芙见肖央不吃,自己捏了一块放进嘴里,甜得直皱眉,她从一边拿来水壶,喝了一口水。
肖央觉得好笑:“羡慕你什么?羡慕你夫婿是个傻的,还是羡慕你马上要去苦天城?”
苏芙倒吸一口凉气:“四哥哥,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对我?能不能不要揭别人的伤疤?”
肖央以前不是这样的,他那时候说话都赶着好听的说,最近这段时间,他跟吃了火.药一样,一开口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鞭炮。炸得人头昏眼花。
肖央沉默了,缓缓道:“对不住,我不会这样了。”
苏芙在一般情况下脾气很好,对于朋友,她一向是没什么底线:“倒不是说你不能说,我只是觉得你变了不少,不过你这样也挺好,有人气味儿。”
“我以前是个假人是吗?”肖央笑了。
两人一路沉默。
肖央先一步打破了寂静:“苦天城那边,也不是特别差。”
苏芙掀起眼皮看着肖央:“怎么说?”
“我家是大将军府,对渊国版图向来深有研究,苦天城虽然地处边关,但在前朝时,是个重要的边塞之城,那个时候苦天城驻扎十万大军,由当时的大将军所镇守,百年来不受匈奴侵扰,那些匈奴每年到边塞掠夺时,都会特意绕开苦天城,那里地处山川,易守难攻,是个实打实的硬骨头,在当年匈奴间可是流传着一句话,”肖央顿了顿,“宁占北渊金宫殿,不入苦天半条街。”
苏芙皱眉:“既然如此,为何在如今,苦天城变为了匈奴的半城?是因为大军已经不在了吗?”
“非也,”肖央伸出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那手指又细又白,但是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苦天城县令,也就是北疆太守的羽翼,是叫郑毅,他有问题。如今渊国边疆受匈奴侵扰,一是军权,也就是我大将军府,在当年幼帝登基时,被召回京都,虽说未收虎符,但明升暗降,北疆一带,除了秦王所属,不再有别的军队;二是北疆太守,和匈奴暗中勾结,欺上瞒下,剥削百姓,已有占山为王之意,若不是有秦王在一旁虎视眈眈,如今北疆可能已经是太守的天下了。”
“太后就不管么?”
“北疆物质贫乏,每年还要救济不少,一直是户部最为头疼的位置,太后垂帘,直接切断了增援,让北疆自生自灭。”肖央环抱双臂,“再者,有人说太后有称帝之心。”
“可君凌仗着太后宠幸在京都横行霸道,六皇子又是条毒蛇,有这两位在,更别说幼帝渐大,正是政权移交之时。”苏芙最怕这些权势之争,若不是必须,她现在根本就不想操心这些事。
肖央笑了笑:“你可知捧杀?京中对五皇子积怨不少,只要有人上奏,那必定是燎原之火,君凌可没有逍遥王的免死金牌,最好的下场就是囚禁宗人府;六皇子,他打娘胎里就一身病,纵使心比天高,一碗药就能要了他的命;至于幼帝,早就是太后手中的提线木偶,傀儡而已,就算是亲政,背后也是太后在操控。”
苏芙眉头紧锁:“照你这样说,先帝的皇子,一个都派不上用场吗?”
“谁知道呢?也许有些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肖央说累了,他靠着垫子,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你肯定也瞒着我一些事,但我不会问,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若你还想回京都,怕是也只有逼宫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苏芙心中一动,她笑着摇了摇头:“这段时间,这个词我听到了不少了。”
“如今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去北疆,和秦王搭上线,先除去太守和县令,再平息匈奴威胁,待尘埃落定,你借来秦王大军,一路南下,入京都直接逼宫。”肖央道。
苏芙讶然:“你对我倒是有信心,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你身边有别人,对吗?”肖央睁开眼睛,眸子柔柔地看着她。
他其实心里很清楚,只是不想问罢了。
第82章离京
苏锦这些日子,心情好得很,王夫人一死,她就是国公府里最尊贵的女人,国公府的内务全都交在了她的手上,这是她前世敢都不敢想的奢望。
她翻看着账本,重生以来,她学了不少东西,看懂账本对她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她惊讶地发现国公府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内里亏空不小。
苏锦虽说对国公府没有什么归属感,但是如果她要嫁给季乐晟,国公府嫡女的身份是必不可少的,待年后县主的封号下来,她的底气更加足了。
苏锦合上账本,去看望她的亲生母亲,她母亲唤作慕白,没有姓,是青楼出身,若不是母亲讨苏国公喜欢,苏锦可不想自己沾上这样的污点。
据说慕白马上就要被晋升为国公府夫人了,她身为慕白的独女,嫡女的位置唾手可得。
如今她只需要好好哄着苏国公和慕白,靖王世子妃的位置指日可待。
她叫心腹做了份莲子羹,提着食盒去了慕白的院子,慕白年近四十,保养得很好,一看就是没有吃过什么苦,这些年来苏国公将她养在外面,从未亏待过她。
慕白如今算是扬眉吐气,她性子本是温婉的,但这段时间的突变让她多多少少带上了点自傲,这在苏锦眼里和小人得志无异。
慕白很喜欢苏锦这个女儿,她不傻,自己能重回国公府,肯定有苏锦的功劳,她忙迎着苏锦进了院子,坐下后,目光戚戚看向苏锦,不由拿起帕子擦眼睛。
苏锦在一边看得直冷笑,慕白眼中半点泪光都没有,段位比她可低了不少。
“你一生下来,就被你父亲带走了,我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这是对你最好的选择,身为一个母亲,只有孩子的前途最重要,”慕白抽泣着,“这些年我一直想着你,却不敢来看你,生怕给你惹来麻烦,如今我们母女俩总算是见面了,日后,咱们可要把这些年的遗憾好好补回来。”
苏锦在心里冷笑一声,她向来很会做表面工作,她像是真的被慕白感动了,她伸出手,握住慕白的纤纤细手,哽咽道:“母亲,不必伤心,日后您成了国公府夫人,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女儿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慕白喜笑颜开,哪里还有刚刚悲痛不已的样子,苏锦看出来慕白是个不会装的,只在心里祈祷慕白至少在苏国公面前装得像一点。
国公府里根本没有做丧事的打算,好像之前根本没有王夫人一样,苏锦在国公府里转了一圈,她路过了苏芙还待字闺中时住的院子,在外停驻看了看。
当年她多羡慕苏芙啊,苏芙是国公府的正经大小姐,万千宠爱于一身,从小到大要什么就有什么,王夫人虽然不像别家的主母那样,对庶子庶女苛刻,但待遇终究是比不上亲生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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