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摇摇头嘴角依旧微微上扬:陛下很快就能醒了。
出宫建府之后他多半时间都是上午入宫,即便留膳用的也是午膳,想来已经许久不曾同贵妃共进晚餐了。
今日餐桌上都是他爱吃的菜,宣和挥退了为他布菜的下人,贵妃便亲手为他盛鱼汤:府上下人蠢笨么,竟叫你自己布起菜来了。
宣和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叫人布菜了,王府里头他说了算,自然没有人多说,此刻贵妃点明了他才意识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就是那日在诗画坊同老六争执那天,他恢复了前世记忆那一天。
现代活了二十几年的人,和封建社会最大的地主家的孩子自然有些不同,即便两个都是他,即便记忆融合,习惯上还是有些微小的差异。
宣和随意笑笑,贵妃当初给他安排好了人就不再过问他府上的事,但他若真有不如意的地方也是要插手的,因而解释道:没有的事,我喜欢什么自己夹了也不过是抬抬手。
乳白色的鱼汤没有丝毫腥味,入口只余鲜香,慕家祖上是江南人士,慕家的女儿媳妇各个炖得一手好鱼汤,贵妃也是,只是她极少动手。
宣和自小就爱这鱼汤,如今也没变,贵妃说他母亲炖得更好,宣和也没个印象,在他看来,贵妃做的就很好。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开口,清清静静地用了这一顿饭。吃完饭,贵妃要留他住下,宣和说:这不是亲手往人手上递话柄吗?
贵妃淡笑:我连养心殿都去了,怕那些作甚?
今日我
贵妃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事说穿了不过是儿子选择孤注一掷,做母亲的替他加些筹码罢了,她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襟衣襟。
宣和比她高出半个头,她口中却道:还小呢,这些事本也不该你来抗。
说完接过宫女手上的斗篷替他系上。
宣和:
他小声嘀咕:刚才还说要留我。
贵妃嗔怪道:你真要走我还能强留不成?替他细细系好了带子交代他:这几日都进宫来吧。
宣和自然听得出未尽之意,若真有万一,说不得哪一日就是最后一面。
嗯。
贵妃送他到门口,宣和虚虚抱了抱她:外边冷,回去吧。
贵妃就站在原地目送他,到见不着人了才转身回房。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秋兰替她解了发髻,轻轻揉按放松。
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若有什么不测,咱们的人会在城外接应小殿下。
几路人马去的方向皆不同,如今他们也不知道宣和会上哪一辆车。
秋兰想起今日在养心殿外听到的话,轻声道:殿下当真是长大了。
贵妃仍旧说:还是个孩子。
她妹妹的孩子,也是她和陛下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该断在这。
这厢贵妃为宣和安排后路,却说宣和回府之后也吩咐林安做些准备,若有万一,去慕家接了未满十五的男女悄悄离京。
没了他和贵妃,慕家多半是保不住的,但事发不会太快,来得及带几个孩子离开。
慕家受着贵妃带来的滔天富贵自然也要担些责,至于孩子,还没到担责的时候。
他在京中生意铺开不小,这些明面上的生意都不能动,索性他也不准备立刻走。
现在情况和原书不一样,老二没有逼宫的条件,老三也还在,只要他们兄弟几个没有统一战线,他就有空可钻。
最不济,还有主角谢淳,他送的信也该到了吧?
谢淳确实收到信了。
宣和在信中先是叙了许久的旧,说前日梦见七哥,醒来惊觉许久不见,最后才说七哥在凉州呆了近七年,近期朝中有人上书要你回来,我也会和陛下说这事。
他絮絮叨叨许久,语气中透着些自然而然的熟稔,又不失分寸。
他倒是没有提陛下的情况,但是联系到京中传来的消息谢淳捏着信纸半晌无言,他来凉州六年,从未收到过宣和的信,如今却给他写信,看来处境着实不妙。
谢淳想起记忆中那双灵动狡黠的眸子,那个软软的喊七哥的孩子摇头失笑。
他并不在意宣和的小算计,阿和自小便是如此,知道怎么讨人喜欢,让人满足自己的要求。何况宣和在京中有皇帝和贵妃宠着,所有人都捧着他,想不起来在边境的七哥,再正常不过了。
这些年宣和于他更像是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他将人放在心上,倒也没有要求宣和同样看重他,如今这人忽然给了他一些回应,这感觉着实有些奇妙。
确实也该回去了。
京城
柳院使小心翼翼地喂昏迷中的皇帝喝下一碗药,今日这药,川乌的剂量已然有些危险了,即便已经适应了两天,也没人能保证今天不出意外。
柳院使技巧超高,喂一个昏迷中的人吃药,竟也没有漏掉多少。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龙榻上的人忽而有了些反应,屋内众人皆聚精会神地盯着他,方公公脸上透出些喜色来。
然而几息之后皇帝开始口吐白沫,太医院众人瞬间面无血色,裘老却说可以开始施针了。
劳烦柳院使照看陛下。
不需要多说他们都懂,口吐秽物容易窒息。
裘老一针一针扎下去,皇帝渐渐有了细微的动作,柳院使有些激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裘老依旧稳稳地扎针。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方公公亲自拿着帕子为裘老擦汗,裘老终于扎完七十二针,他看了看陛下的反应,一口气未歇又按序拔出。
屋内留的人不多,只有裘老、几位太医和方公公,贵妃在外坐镇,连太后也出了宁寿宫,小小的偏殿,坐了许多人却安静地针落可闻。
日头在空中行了半轮,柳院使终于出来,他一脸喜色,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陛下仍然未醒,但观其反应,裘老此法可行。
太后来时没同贵妃说一句话,走时却打了招呼,宣和觉得有几分好笑,这位周太后此生最得意的事大概就是生了皇帝。
贵妃自小教他骄兵必败穷寇莫追,这一次他们赢了,他反而收起了尖锐的一面,仿佛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心平气和地同二皇子交流。
一时间又是兄友弟恭的模样。
太医们不再说反对的话,聚在一起商量药方,力求将副作用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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