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的建筑鳞次栉比,一条蜿蜒澄澈的护城河圈住了大半座城,彼岸的码头商船络绎不绝,金发碧眼的女郎踱步在狭窄的街道上,明明是个现代化的城市却有股浓厚的历史气息。
我打心底喜欢这座城市,倘若以后还有机会,一定要来这里玩玩。
我们马不停蹄地去了那个私人医院,说是私人医院,倒更像是个独立僻静的小别墅,医生护士走在走廊上都没有任何声响,一路上见不到别的病人,安静的不像是医院。
进到房间,我并没有在这里看到任何人。只是在一旁放着一辆婴儿床,婴儿床上睡着一个精致可爱的女孩,头发乌黑亮丽,睫毛轻轻扑闪,她的手里抱着的……
是我曾经买的那个棕色抱抱熊。
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来了么,先坐吧,我们……”
我扭过头,正好和她对上视线,我们全都愣住了。
是乔子姗。
原来患得白血病的是她。
造化弄人。
2012年6月21日晴
着陆苏黎世的第一天,我就上网查了Astrid的意思。
是指那天上璀璨的星星,也指那神圣且无形的力量。
是希望,也是亘古不变的光。
————陈枵日记
第15章心知肚明
她剃了个光头,还带着一顶帽子,除了气色有点差以外,其余的都还不错。她指了指一旁的沙发让我坐下,我们相顾无言,皆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乔子姗的脸上还挂着那张招牌微笑,似乎一切都没变,她仍旧还是天台上桃腮粉面的姑娘。
“真没想到……会这么巧。”良久后,我听她说道。
的确,兜兜转转这些年,竟还能和她见面也是意外之喜。几年未见,她已为人母,而我仍旧碌碌无为,一时间不知是该唏嘘,还是该庆幸。
庆幸她的豆蔻年华还未匆匆离去,庆幸她的漫漫长路不会就此止息。
老友相见,只需一个眼神就能通其意,只需一句寒暄就能红眼眶。我们只是这么干坐着,可此刻的默契却是无与伦比的。她似乎也很高兴救助她的人是我,因为这样,我们之间就会有千丝万缕的羁绊,不再像曾经那般只凭片语就会分道扬镳了吧。
我没有告诉她自己也患了癌症,之前是因为怕对方嫌弃自己身上带病,不会同意。现在则单纯的不想让她担心,因为按照她的性子,知道我也自身难保的话,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由是如比,我还是决定继续隐瞒下去。
我和她还没说几句话,就被叫去抽血了。杂七杂八的手续办了一大堆后,又经历了一次漫长的体检,等到全部办完了早已饥肠辘辘了。我跟着蒋医生去买了点吃的,这才回到乔子姗的病房。
夜上阑珊,华灯初上。站在门外都能看到屋子里温暖的柔光,她似乎在和什么人轻声交谈。
我犹豫片刻,才决定敲门,门也很快开了。
看到来人,我浑身一僵。
“……”
“……”
我赶紧低下了头,放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心脏也像是得到响应一般急促跳动。我盯着自己泛黄的帆布鞋,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一扇门,阻隔的不仅是我和他,更是不同的两个世界。
屋内传来了乔子姗的询问,他却视若无睹,径直走了出来并且关上了门。
我还没缓过神来,他就推了我一把。
“你来做什么?”
我踉跄一下,怔愣地抬头望他。
嫌弃,漠视,甚至是厌恶,我都从他的那对双眼里读到了。
我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们不是才几个月没见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变成了这样。他似乎变得更优秀了,帅气依旧,衣冠楚楚,甚至还多了一股儒雅稳重的气息。可这双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
“你还来做什么?是嫌这不够乱?还是成心过来看我们的笑话?”
我赶紧摇头:“不是啊,怎么可能……”
“呵,”他用一声冷笑打断了我,“陈枵,我自认为和你说的已经够明白了,咱们本就不该在一个世界,请你明白这个道理。”
我哑口无言,机械地点了点头。
我就是因为太明白这个道理了,所以才时刻压抑着那颗爱你的心。
正因为不在一个世界,我从未想过再次打搅过你们的生活,从来。
可现在,是产生误会了什么吗……
“既然你都明白,为何还要来?”他讥诮,甚至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
我的心抽的一疼一疼的,但还是轻轻答道:“因为子姗的白血病需要我。”
他那不可一世的神情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土崩瓦解,下一秒又恢复平静,或是变得狰狞厌恶。
“居然是你!请回吧,我和子姗不需要你这种人的帮助。”
那脸上的鄙夷,一览无余。
我那颗跳动的心,在那一刹那,停了。凭借着身后的墙,我才没能就此跌落下去。我深吸一口气,颤着声音问了一句。
“为什么?”
难道曾经那一千个日日夜夜都是他的谎言?难道我所认识的孟停晚一直是这样的吗?他的谦和,礼貌,谈吐非凡,甚至是对所有一视同仁的态度,都是假的?那个我喜欢了三千天的人,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问为什么?”他轻笑一声,而后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为什么?我也想问你们为什么介入我的家庭?我也想问你为什么全都不告诉我?我作为一个小丑被你耍的团团转,你很得意吧?”
我彻底跌坐在了地上,看着那个背着光且面目狰狞的人,如鲠在喉。
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
“我真情实意的待你,不要求你为我付诸一星半点,可事实呢?连一句真话都等不来。我甚至还在最孤独无依的时候,向你倾诉,对你依赖,却不知我面前的人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天知道我有多恨你们,爷爷去世,妈妈以泪洗面,本是温馨和睦的家被搅成一锅粥……我也想将这些抛之脑后,但可能么?我看着你的脸,就想起了爸爸钱包里的那个女人,所以我不可能不恨,就干脆和你断了联系。”
原来比我想的还要早。
“但你呢?一直将我蒙在鼓里,甚至是一句解释,一句所谓的实话都没有。看着我被你蒙骗至今很开心吧?你那时和我提做朋友就是觊觎我们孟家的家产吧?哈,无论如何,恭喜你做到了,做到将恶心带进我们整个孟家了。”
他突然就提起了我的领子,对着我的左颊狠狠地打了一拳。我整个人还是懵懵的,恍惚地看着面前这个人,脑子嗡嗡地响,似是话都不会说了。这些话在我的久久盘旋,挥之不去,竟是比他打我的那拳更加痛。
我轻轻推开他,他随之放开了。
“第一,我和妈妈从未觊觎过你们孟家的家产。第二,妈妈的确有错,我替她在这道歉:对不起,但她已而离去,请不要再拿她说事。第三,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帮助子姗,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想过。”
我的语气相当平静,看着那个气急败坏的人,瞬时间想开了许多。
是啊,我从未了解过他,怎么就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呢。
孟停晚愤恨地踢了脚一旁椅子,最后指着我大声呵斥:“行!这可是你说的!别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了!给我滚!”
我平静地接受完他的辱骂后,悄无声息地站起来了,走了才几步,我突然扬起了笑,扭头对他说道。
“知道我为什么会接近你么?因为我是同性恋,我从未把你当兄弟,不过是想和你发展关系罢了。”
说完后,我转身离开,听到身后摔东西的声音瞬间解气了不少,脚步也变得轻快了。
我就知道说这句话会恶心到他,这样我在他的心里就不仅冠有“小三儿子”的名号了,还加上了恶心的同性恋和想搞乱/伦的变态。他会更加厌恶我,也会厌恶优秀的自己会惹上这种麻烦。
杀敌一千,亦自损八百。
蒋医生见我又回来了,不明就里地问了两句。我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捐献骨髓的事多半是黄了,他没说什么,相反还挺替我开心。
“还有我呢,我先帮你把钱付着。”他拍拍我的肩,笑得灿烂温柔。
我强颜欢笑,算是允诺了。
活着吧,活着或许才能找到希望。
我们雷厉风行地收拾好了东西,匆匆来了又要匆匆离去,好在没有什么需要带走或者牵挂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蒋医生帮我垫付了返程的机票,我很感激这个仅仅认识两个月的人,关键时刻总是有他帮忙。我坐在飞机上,看着绵柔的云层,顿时悲从中来。
就像是闹了场没有观众笑话,台上自导自演,逢场作戏,台下空无一人,渺无人烟。
黄粱一梦,可我仍旧眷恋梦中人。
当真可笑。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我又回到了那方医院的窗口边眺望远方,旅人的风尘,孩童的嬉戏,就连是家属的哭闹,我都感受的一清二楚。我开始接受治疗了,但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目前的我仍旧只是喝点药,安排的手术在下周进行。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但或许是因为看开了。云淡风轻,又无牵无挂,做事才多了些洒脱。
死亡或是新生,我都将期盼。
可等待我的,万万不该是那个孟停晚。
偏偏他再次闯进了我的生活,将我早已安排妥当的计划打乱的一团糟。
“怎么,还在住院?”
我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时仍旧在闭目养神,甚至当他不存在。
“装聋装瞎?把戏可真多。”他上来就把我的下颚单手掐住,逼迫我睁眼。
一周不见,锐气依旧。
我挣扎了一会儿,他就放开了,甚至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
“实不相瞒,我不想这么对你的,但你的态度实在让我有些不悦,还请见谅。”他兀自坐在一旁,认真地对我道歉了。
我一愣,撇过头去没有原谅。
他耸耸肩,似乎并不在意:“没事,实话说了,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子姗。”
果然。
“我们找了一周,仍旧找不到比你匹配度更高的人了,杰森给我下了最后通碟,如果不能把你劝回去我就可以不用回苏黎世了。”他似乎有些挫败,举手投足间却仍保留傲气。
“所以陈枵,你还愿意回去么?”
我嗤之以鼻,能够将这些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并且理所当然也就只有孟停晚了。实话说,我仍旧想帮乔子姗。但我不是贱,他曾说的那些话,我可都记得一清二楚。
和孟停晚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我最想做的事。
“你说呢?”我反问。
他似乎被噎住了,纡尊降贵地说了声:“对不起。”但态度相当不诚恳。
我想起了两年前在心底开的那个玩笑,现在,我突然就很想说出来。
“不可能。除非……你和我谈恋爱。”
我笑得肆无忌惮,因为我知道,孟停晚能答应可是有鬼了。
我就是吃准了他不会答应,才故意说出来恶心他的。
他果然气得跳了起来,指着我愣是没有骂出来,在屋内来回踱步了数十次后,突然站定了。
“好!我答应你!”
他的脸上却是乌云密布。
这次换我愣了。
2012年6月22日晴
挨这一拳是替她还债,转身离去就能和他永别。
但愿真能如此。
————陈枵日记
第16章阴晴不定
不可能,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孟停晚什么为人现在我虽然不明白了,但在以前,他是个坚定的异性恋者,并且不止一次认为同性恋很怪异。我无可奈何,毕竟这种事情强求不了,我就随他而去。
再者孟停晚和乔子姗伉俪情深,不说别的,就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月里,必定是领了证吧?孟停晚不渣,他肯一心一意的对待乔子姗就是最好的证据,甚至在大学对待任何一个追求者都会委婉拒绝。所以我敢肯定,孟停晚说出这些时绝对不是真心的。
倘若孟停晚只是单纯的想救助乔子姗也不是不可能,但这太谦卑了,孟停晚做不出来。
所以我叹口气:“孟停晚,别开玩笑了。”
我会当真的。
孟停晚只是冷漠地盯着我,抱胸而立。
“没有开玩笑,你知道的,我向来说一不二。”
我一愣,苦笑片刻,还真是如此。
“子姗呢?你问过她了么?”我望向灰蒙蒙的天,平静且镇定。
他耸耸肩,戏谑地笑了;“她会同意的。”
慵懒的站姿,轻佻的语调,甚至是点着烟的手,都叫我茫然若失。
他猛吸一口,良久后吐出呛人的烟圈,烟雾弥漫,悠远绵长,直至挡住了我们的视线,直至看不清他的脸。我止不住地咳嗽,只觉得此刻的孟停晚面目可憎。
卸掉伪装,这才是真实的孟停晚吧。
我忽而沉默了,用眼神示意他先离开。
“让我考虑一下。”
他嗤笑一声后转身离去,似乎是将我的犹豫当做了欲擒故纵。但他不明白,此刻的我是真的后悔。但只要是孟停晚这个人,我就不知道该如何去拒绝。
因为这曾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只凭一句无心之言就能手到擒来,未免也太不真实了。但我也深切明白,我眷恋的不是这个傲慢、轻蔑的孟停晚,而且留在回忆里那个彬彬有礼,救我于水火的“他”。
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绞痛,我迅速躬成一团,却仍旧无法抑制。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了,我头晕目眩地爬起来吞下一口药,才慢慢缓和了。
这种疼痛可是难以言喻的,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揪住了自己的肝脏并且使劲地拧。
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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